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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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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騾子說:"假是假,可一般人也吸不出來。這姓蔡的有些門道,這假煙也是有配方的,包裝就更不用說了,比真的還真,燒了實在是太可惜了。咋說也是煙,也都是冒股氣。" 接著,範騾子又說:"呼書記,你不是正愁教師們的工資嘛?我倒有個主意。把這些煙便宜些處理掉,教師們的工資不是就有著落了麼。" 呼國慶遲疑了片刻,說:"淨出餿主意。打假的再去販假?" 範騾子說:"不是販假,是處理假貨,在煙箱上打上兩個紅字,就聲明是假煙。比如那'中華',真的四五十一盒,咱處理成五塊、八塊的,就這樣算下來,也至少弄他個五六百萬。要是燒了,一分錢不值!" 呼國慶撓了撓頭說:"不會出什麼事情吧?" 範騾子說:"處理假貨是為了給教師補發工資,又不是咱私下分了,會出啥事情?" 呼國慶想了想說:"你去辦吧。不過,一定要注明,是處理假貨。千萬別留後遺症。" 範騾子說:"那就這樣辦了?" 呼國慶也沒再多想,就揮了揮手說:"辦吧。" 可呼國慶萬萬沒想到,一旦處理假煙的風放出去,整個縣城就像炸窩了似的,買煙的竟然如此之多!連縣委、縣政府的幹部們也都是一箱兩箱、三箱五箱的爭著要。說起來,也都明明知道是假煙,可這假煙的賺頭太大了,只要弄出去,換一個地方,出手都是錢哪!誰還管它是真是假?縣裡的幹部,沾親帶故的誰沒有一兩個做生意的親戚?於是就人托人、臉托臉地找來了……開始的時候,是誰要都給,後來一看不行,就由範騾子批條,讓人去稽查大隊買。後來批著、批著,範騾子也頂不住了。找來的領導、熟人太多,有的甚至連錢都不給,就成箱成箱地把煙弄走了。於是,範騾子心思一動,就弄了兩個內部價格,一個價是由他批的,這個價略高一些;另一個更為便宜的價格得讓縣委書記呼國慶親自批。一出現兩種價格,縣裡的幹部們都把買假煙當成了一種"福利",你給親戚幫忙,我也給親戚幫忙,你能找書記,我也能找,一時,人們蜂擁而至,都來找呼國慶批條子。連市里的一些幹部也不斷地寫條子來,條子都是寫給呼國慶的。這麼一來,找呼國慶批條的人就越來越多了。 在這段時間裡,連縣裡的一般幹部的吸煙檔次都普遍提高了。幹部們無論大小,只要見了面,你掏出的是"紅塔山",我掏出的就是"",他一掏又是"大中華"……誰也分不清是真還是假了。氣得一個很有實權的銀行行長直罵大街:"我操!我一盒幾十塊,他一盒才幾毛錢,掏出來還嘰吧一個樣!跟誰說理呢?!" 當這個"內部價格"的批條權力移到呼國慶的手裡的時候,他就知道壞事了。在那些日子裡,他簡直就成了一個"煙書記",無論他走到哪裡,無論是上班,還是下班,都有人找他批條。有人甚至在大街上就攔住他說,呼書記,給批兩箱吧。於是,呼國慶抓起電話,發脾氣說:"騾子,咋搞的?我撤了你!"範騾子就在電話裡訴苦說:"呼書記,我也是沒有辦法,才拉大旗作虎皮的。要不是這樣,一分錢也收不回來。你也知道,我頭皮老薄呀,來的都是領導,也都知道這煙是打假打來的,他們硬不給錢,我能擋住誰呢?"呼國慶說:"你拿我當槍使呢?!"範騾子說:"我哪敢呢?這不是為了教師們的工資麼?"呼國慶"啪"一下把電話掛了。 過了一會兒,範騾子又把電話掛了過來,小心翼翼地說:"呼書記,你放心,我保證'十二點'!" 事後,呼國慶回想起來,就覺得他還是輕看範騾子了。 二、跑一跑 當彎店村遭受到滅頂之災的打擊之後,面對眾多的父老鄉親,做為村長的蔡先生只說了一句話,他長歎一聲,說:"跑一跑吧。" 在平原,有些話語是很專業的。 比如,這個"跑一跑",就是一種具有特指意義的專業術語。它的核心仍然是一個"活"字,這個"活"的前沿是動化的,是在運動之中求"活",所以它才叫"跑一跑"。"跑一跑"是一種普遍性的社會行為,是具有積極意義的生存動詞,也可以說是失去希望之後的再努力,它泛指遇到了什麼難事和關卡,就去找熟人、拉關係、走門路,爾後打通一道道關節。這裡邊當然還包涵請客、送禮、行賄等內容,所以這個跑字是一個"足"字帶上一個鼓鼓囊囊的"包"。人是要帶著"包"跑的呀!造字的人莫非也生在平原麼?怎麼跑呢?看來縣裡的關係是不行了,有一個呼國慶在那兒戳著,誰還敢替他們說話呢。要跑也只有往上邊跑了。跑,當然是先找一些熟地方,找一些早年"喂"出來的"窩"。人情是什麼?人情就是存款。你得不斷地把錢存進去,爾後到了萬一需要的時候,才可以取。這就跟釣魚一樣,先得用餌喂,喂熟了,才能下杆。人當然比魚更難"喂",但蔡先生畢竟是蔡先生,這幾年,他已經有了一個小本本了,那個小本本上記的名字就是他的聯絡圖。於是他就帶著這麼一個聯絡圖上路了。 蔡先生"跑"的第一站,是找了原縣委書記王華欣。王華欣跟他的關係自然是非比一般,兩人已好到了稱兄道弟的程度。彎店這個"億元村",可以說是王華欣一手扶持起來的。然而,當蔡先生去見王華欣時,還是帶了重禮的。 蔡先生給王華欣帶去的是一味"藥引子"。那藥的引子名叫八哥。蔡先生是一個厚道人。臨上路前,蔡先生又一次問了八哥。說:"閨女,你要是覺得屈,就別去了。" 八哥說:"叔,我去吧。我去。" 蔡先生勾下頭去,沉默良久,說:"唉,八哥呀,你叔連累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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