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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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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主任氣憤地說:什麼「鹿」?非法集資。多少年了,就積攢了那點錢……全讓她拿去買「鹿」了。畫餅充饑呀,這世上還真有畫餅充饑的事!一個公司,還說是大公司,到處拉著讓人集資入股,有虎,有鹿,還有兔,說是替我們養著,什麼也不用管,按年分紅……結果,人跑了,公司也查封了。到最後,分了兩箱衛生紙……氣得我住了一個多月的醫院。 什麼是潮流?這就是潮流。在潮流裡,你要想獨善其身,很難。魏主任一家,一輩子克勤克儉。魏主任的老婆,買一棵蔥,都要掂一掂分量的,可她卻拿出全部積蓄,去買了一隻「鹿」。人家告訴她,鹿茸、鹿血、鹿肉、鹿鞭都是貴重藥材;鹿養大了,還可以生小鹿,小鹿再生小鹿……除了高額的利息外,三年回本,五年翻番。於是魏主任的老婆就認購了「九號梅花鹿」。其結果是寫在紙上的「鹿」,數字「鹿」。而且,聽魏主任的口氣,不止他一家,很多教師,很多機關幹部,也都買了……魏主任拍著膝蓋說:血本無歸呀! 我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他。我甚至不敢告訴他我這些年的情況…… 魏主任說:你在的時候,多好。朝氣蓬勃的……你走是對的。 我說:是啊。那時候,還是統一分配…… 魏主任說:是。統一分配。那一屆,有個女學生,長得真漂亮。可惜呀。 我的心怦怦亂跳。我說:你說的是梅村吧? 魏主任說:對。梅村。是叫梅村。長得真好。後來這幾屆,再沒見過那麼漂亮的女孩子了。 我說:梅村她,分配到哪個單位了? 魏主任說:你不知道?臨畢業的時候,她背了個處分。 我一怔,說:為啥? 魏主任說:這個事,還是經我手辦的……要擱現在,也許就不算什麼了。那時候,學院要求嚴……不過,也就是背了個處分,學籍沒保住。 我急切地問:因為…… 魏主任說:人長得是漂亮,就是品性有些問題……臨畢業的時候,追她的人很多。我也是聽說,最初,她跟一個省委的幹部子弟好,那小夥我也見過,穿一米黃色的T恤衫,經常坐一奧迪車來學院門口接她。後來,她又跟一個寫幾句愛情詩的人好上了。據說兩人還是在火車上認識的,經常通信……後來嘛,她跟那詩人兩人偷偷地租了間民房,乾脆同居了。這邊,那「T恤小夥」像瘋了一樣到處找她……再後來,「T恤小夥」通過關係追到了那詩人的單位,查出那詩人家裡原來有老婆。結果,鬧來鬧去,詩人被他們單位辭退了……反正亂七八糟的。 接著,魏主任出人意料地說:這小女子,還用眼勾過我呢。 我怔怔地:勾……勾你? 魏主任說:可不。那天,陽光從窗外照過來,她穿著一件米黃色帶黑點點的短裙,那兩條腿光光地露著,整個人……呀呀。那天,她坐在我的辦公室裡,啥事我忘了,也許是為不讓她畢業的事?或是論文的事?……她就坐在我對面,眼睫毛一眨一眨,就用那眼角角兒勾人……說句不好聽的話,我這麼大歲數了,都不敢看她。怎麼說,那個那個啥,是吧?怦然心動哇。我還算把持得住吧。要是年輕人……這女子呀。 我想,魏主任瘋了?人怎麼都瘋了。他都這麼大歲數了,對一個女學生,怎麼說出這樣的話? 我沉默了一會兒,說:那,後來呢? 魏主任撓撓頭,說:太不像話,聽說又結婚了。跟那個、那個誰…… 告別魏主任後,我心裡五味雜陳。 那是五裡崗十七號院。 是城中村裡的一個雜居院落。據說,這就是梅村曾經住過的地方。 在省城,我找到了我當年的一個學生,也是梅村最要好的同學。這位名叫秋燕的同學,畢業後留在省城工作。是她把我帶到這裡來的。 近年來,城市在不斷擴展,道路在不斷地延展,一個個昔日郊區的村莊,成了城市裡一個個將要消失的最後「堡壘」。這裡的農民(現在已是市民了)靠著賣地、靠著出租房屋,也已成了城市裡最早富起來的一批人。五裡崗就是這樣的一個村落。秋燕告訴我說:在這樣的村落裡,最響亮的是麻將聲。 在城中村裡走了一趟,一街兩行全是出租的攤位。一個一個的攤位全是賣各種小吃、水果、雜貨的。街邊上掛著音箱,賣豆腐還配音樂,有搖滾,有民樂,喜氣洋洋的;隔不遠有新開的網吧、電話吧、歌廳、美髮廳之類。但在這樣的街市上,又到處都是污水,瓜子皮什麼的。還有人就坐在街邊上,一邊嗑著瓜子一邊打麻將。一切都顯得亂糟糟的、生氣勃勃的,卻仍然是鄉村集市的感覺。 秋燕領我走進了一條胡同,伸手指了指,說:右邊第三個窗戶。當年,梅村就租住在這個院落裡。 這是個天井院,院裡的樓房是在舊房的基礎上臨時接上去的,整個院落所有空地全都接起來了,像個碉樓似的,一共五層,每層都隔成一間一間的很簡陋的小房,房間裡只有一個15瓦的小燈泡,水管和廁所都在院子裡共用……這是出租給那些進城打工的人住的。院子裡還拴著一條狗,狗汪汪叫著。 秋燕說:三樓,梅村就租住在三樓右手的一個小房裡。也許是過去的時間長了,問了一些住戶,卻沒人記得有這麼一個人…… 秋燕說,當年,梅村在這裡租了一間小房,就躲在這樣一個城中村裡。後來,也是在這裡,梅村與一個號稱是「從巴顏喀拉山走來的詩人」偷偷地同居了。 秋燕告訴我說,兩個人在這裡,一共住了四十六天。那還是冬天,天太冷了。梅村曾哭著對她說,有一天,她跟那詩人兩人就那麼臉對著臉坐著,手插在對方的胳肢窩裡,背雪萊的詩:「冬天已經來了,春天還會遠嗎?」後來,兩人凍得實在受不住了,梅村跑到街上買了一個小電爐取暖。沒想到,居然還惹出了事端,失火了。那一天,兩人一塊看電影去了,蘇聯愛情片:《兩個人的車站》。走時忘了關電爐。回來的時候,消防車已經把城中村的路堵死了,到處都閃著紅燈,到處都是警笛聲!兩人開始還並不在意,說怎麼這麼多人?誰家失火了?一到院門口,見一院子水,立時就傻了…… 後來,房東讓他們賠錢。那位從蘭州來的詩人沒有錢,只有「嘴」。還是梅村,跑回學院,四處借錢。好在屋裡並沒有多少值錢的東西,也就賠人家一個櫃子、一張桌子,還有電器之類,總共賠了二千六。在一個漫天大雪的日子裡,那詩人被村人扣在那個小院裡。據梅村說,那詩人被扣住後,隔著鐵窗櫺,還在給梅村朗誦詩呢。那詩人兩手抓著窗櫺的鐵欄杆,竟一遍一遍地給梅村大聲朗誦:「數數杏仁,數數苦的、讓我們醒著的,把自己數進去(這是一段外國詩人的詩)……」之類,感動得梅村滿眼含淚。梅村只好到處跑著找人借錢贖人……最後,賠了人家房東的錢才放那詩人走的。 秋燕說,梅村的私奔,就這樣狼狽地結束了。 我很清楚,住在這裡的梅村肯定不是為了錢。假如是為錢,她就不會住在這裡了。我知道,像她這樣漂亮的女子,追的人一定很多。她躲在如此簡陋的城中村裡,甚至放棄了她上了四年的大學文憑,又是為了什麼呢? 女同學秋燕說,那時候,追梅村的人很多。不單單是有人給她送花,還有寫血書的。一個從部隊來的學生,臨畢業時,專門給梅村寫了血書,就貼在宿舍門外的牆上……據說,那位住在省委家屬院裡的子弟,那位穿黃色T恤衫的姓徐的小夥子,不光送了玫瑰,還每日裡開著奧迪車在學校門口等她……卻仍然不能打動她。 秋燕說:梅村搬到五裡崗,最早是為了躲一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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