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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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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下,我們開始劃拳,玩「老虎、杠子、雞」,誰贏了,吃一塊水煮肉片…… 這天夜裡,淩晨三點,在服務台值夜班的服務員小莉突然尖聲叫道:媽呀,死人了!快來人哪!……一時,咕咕咚咚地,我們全跑出來了。 我們一起湧到了公共衛生間的門前,只見朱出溜兒在盥洗台前的地上,褲子在腰上半褪著,兩眼緊閉著,昏迷不醒……我們三個趕忙把他扶起來,讓他靠牆坐著,搖著他叫道:老朱,老朱!……再摸他的鼻息,駱駝說:還有氣兒呢。水,水!…… 我說:掐,掐他人中。 服務員小莉在一旁捂著鼻子說:褲子,快給他提上褲子……嚇死人了。 喊著,喊著,只見老朱慢慢睜開了眼,喃喃地說:家敗的,我怕是不行了。一夜跑起十八趟,哥哥,我要走起了……說著,他眼淚汪汪的。駱駝趕忙安慰他:酸中毒,你是酸中毒,沒事,我那兒有雷尼替丁……老朱又勉強睜了睜眼,說:哥哥,冷,我冷。 我拍拍駱駝,說:別「雷尼替丁」了,趕緊送醫院吧。 天太晚了,打不上車。於是,駱駝帶頭,我們三人輪流背著老朱往醫院趕……一路上,老朱哭著說:哥哥耶,我不行了,送我回家吧。我想回家。我實在受不起了,我一個字也寫不出來了……我們輪流勸他:你沒事,你會好的。可聽了他的話,我們心裡都酸酸的。 已是淩晨了,北京的風嗚嗚地刮著,寒氣逼人。我們氣喘吁吁地輪流背他,累死累活的,好歹在府右街後找到了一家醫院,這是一家婦幼醫院。在我們的央告下,總算把他收下了……我們坐在醫院的走廊裡,累得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了。 一直到醫院開處方、登記名字的時候,我才知道,他叫朱克輝。朱克輝得的是中毒性急性腸胃炎,因為我們那天晚上在北京的小攤上吃了頓水煮肉片,又喝了些涼啤酒,他貪嘴,吃壞了肚子……廖說:板麻養的,肏,他吃了多一半! 朱克輝在我們的看護下,輸了一天一夜的吊瓶,病總算好些了……可他是城裡人,從沒吃過這樣的苦。他還是說:哥哥,哥哥耶,我實在受不起了,讓我走吧。 駱駝說:錢還沒拿到手,你怎麼走?我有胃潰瘍,比你還嚴重呢。希特勒說過一句話:不是他們踏著我們的屍體過來,就是我們踏著他們的屍體過去!堅持。 於是,我們就這樣昏天黑地地「堅持」著,苦寫苦熬。我們不再出門了,我們天天吃泡面,我們每天數著字數,我們已經沒有了時間概念……一天,當我們穿著棉衣走出地下室的時候,才突然發現,樹已經綠了。 最後半個月,我們實在是熬不下去了,我們就快要瘋了。寫不下去的時候,我們四個人聚在一間格子房裡,喝酒、罵娘,各自說著家鄉的事情……我們想家了! 六十天的限期就快要到了。可是,我們已經沒有錢了……那年月,四個人,一千塊錢的伙食費,要說也不少了。可我們攤下來一人才二百五,加上抽煙,隔三差五地打打牙祭,再加上朱克輝看急診、輸水、拿藥的花費,一算,駱駝說,沒錢了。 離限期還有五天,我們沒錢了。我們看湖北佬,他是個細人。廖說:板麻養的,別瞭我,我兜裡只剩一鏰鏰兒。我們不信,就地按倒,搜他,竟搜出一張五塊的!於是,四個人共了產,打了牙祭,吃了最後一頓火燒夾牛肉……開初,我們還硬撐著,撐到第三天,當我們把各屋剩下的方便面、麵包屑收拾乾淨的時候,就再也撐不下去了。我們三人聯合起來,一再地逼駱駝,要他跟老萬聯繫,讓老萬趕快送錢來。可駱駝說,他打過很多次電話,老萬到廣州去了,三天后才回來……怎麼辦?! 湖北佬靈機一動,說:板麻養的,他不是有BP機麼?你「叩」他! 我們肚子裡咕咕亂叫,我們都看著駱駝……我們押著駱駝來到服務台前,我們又甜言蜜語地哄著服務員小莉,四個大男人厚著臉皮賒下了電話費,駱駝一連呼了九遍:「——1855」,說是加急! 我們站在一旁,說:再呼。再呼。呼死他! 一個小時後,老萬複機了。老萬說:操,不是訂的有合同麼?按合同辦事。沒錢了?沒錢你們先借……等我回去再說。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我們傻眼了。在北京,人生地不熟的,讓我們找誰去借呢?這時候,我們再看駱駝。我們餓狠了,我們的目光像餓狼……駱駝一甩袖子,說:我想辦法。我來想辦法。 這天夜裡,我們各自躺在床上,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了。我彎著指頭,叩牆板「說話」:一下是「餓」,兩下是「很餓」,三下是「餓死鬼」……朱連著兩下,「說」:「傷了」。「傷了」。「傷了」。爾後又是三下:「豬冊滴」。「豬冊滴」。「豬冊滴」。廖敲得更猛,「說」:「遭頁」。「遭頁」。「遭頁」。爾後三下:「啷門搞」?「啷門搞」?「啷門搞」?五下:「冒得滴串串」。「冒得滴串串」……一直到九點的時候,只聽見一陣亂敲,板牆都快要敲破了! 忽然,駱駝在門外大聲說:起。都起。有辦法了! 我們一起重新聚在了駱駝的房間裡。駱駝說:我剛從一「漂爺」(指的是從外地來還沒有找到工作的。後來被稱為「北漂一族」。其實跟我們一樣,我們也是「漂爺」)那裡得到一個信息:有一班「攢」電視劇的大腕,在北京飯店住著,正在收購「細節」呢!我們一下子怔了,說:買什麼?他說:細節。好的細節。說是以質論價……我們本不相信。在北京,我們曾聽說有倒賣「批文」(那是一般人不敢想的)的,從沒聽說還有倒賣「細節」的。操,哪會有這樣的事情?!駱駝說,不管真假。現在,各位都回去攢「細節」。一人五百字,攢好了,明天一早交給我。 我們真的是餓傻了,我們都愣愣的……駱駝說:快,都回去攢,揀最好的! 我們明白了,無路可走的時候,我們什麼都得賣。我們成不了妓女,只有賣「腦汁」了。我們的「腦汁」很不值錢……我們各自回到房間,苦思冥想,手揪著頭髮,頭往牆上撞著,攢了一夜的「細節」……第二天一早,交給了駱駝。駱駝拿上出門去了。 駱駝走後,我們又重新回到床上,半睡半醒地,等待著出賣「細節」的消息……這一次,我們連叩牆板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們一直等到下午兩點,駱駝終於回來了。駱駝手裡舉著三張一百元的票子,說:兄弟們,有飯吃了! 我們都看著駱駝,我們終於有飯錢了!駱駝說,人真多,全是「漂爺」。他排了整整一上午的隊,輪到他的時候,那人看了不到十分鐘,就把我們的「腦汁」全斃掉了。他說,北京飯店的暖氣真熱呀!那人齙牙,衫衣雪白,打著一條金色的領帶,看一頁就齜著牙說:垃圾!再看一頁:……垃圾!接著就不停地說:垃圾,垃圾,全是垃圾!後來,還是駱駝攢的一首「花兒」,吸住了他的眼睛……最後,他還讓駱駝當場唱了一遍,把詞、曲全都給他寫下來,這才給了三百塊錢。 也許你不信,我們就是靠著賣「細節」掙來的三百塊錢,熬過了最後三天……往下,就等著狗日的老萬來審稿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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