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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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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梅硬硬地站起身來,說:「得走,得走。不瞞各位,邯鄲那邊,票已經賣出去了。我不去怎行?」 眾人一聽,仍舊勸道,票賣了也不能走,人命關天的事,群眾會理解的,還是住一夜吧? 於是,老朱也說:「你這個樣兒,就別走了,住一夜吧?」 大梅說:「不行,年關的時候,萬一出了事就不好了,還是走吧。」 是啊,邯鄲這邊,票的確已經賣出去了。在邯鄲大劇院的門口,高掛著「申鳳梅」的戲牌;售票處,掛著當日演出的劇目: 《諸葛亮弔孝》主演:申鳳梅 尤其是劇院的經理,一聽說大梅這會兒不在邯鄲,正在對著老邢大發脾氣:「……我不管你這原因那原因,我告訴你,票已經賣出去了,大梅必須上場!咱們有合同,你知道麼?咱們是有合同的,合同就是法律!」 老邢說:「老尚,你別急,你別急嘛。你聽我解釋……」 不料,這個尚經理仍不依不饒地說:「解釋什麼?你不用解釋。我也不聽你解釋!這裡有合同,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的!」 老邢說:「申老師家裡出大事了,她是去奔喪去了,你知道麼?她妹妹,也是她唯一的親人,死了!」 一聽原因,尚經理不吭了,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這,這,這,可票已經賣出去了呀?!」 老邢說:「尚經理,申老師萬一回不來,咱給觀眾解釋一下,他們會理解的。你說呢?」 尚經理攤開兩手說:「出了問題怎麼辦?如果他們要求退票怎麼辦?這,這一系列的問題,怎麼辦?!」 尚經理纏來纏去,說來說去,最後把老邢也惹火了,他說:「我們賠償損失,這行了吧?!」 夜,冰天雪地…… 車剛出城不久,朱書記看路上太滑,突然叫道:「停,停。」接著,他望著大梅,「老申,我看咱們別走了,就住一夜吧?冰天雪地的,趕太緊,我怕你吃不消啊。」 此刻,大梅默默地走下車,來到空曠的原野上,先是從地上捧起一把雪,往臉上搓了搓,而後,她蹲在地上,點燃了三根香煙,她把點燃的煙插在了一個小地堆上……而後,他站起身,望著南方,高聲喊道:「二梅,二梅,二梅呀!救場如救火!我走了!走了……」 說完,大梅又慢慢地走回來,默默地說:「票都賣出去了,到時候,萬一觀眾……咱不是給人家劇院找麻煩麼?再說了,我聽老邢說,如今聯繫個『台口』也不那麼容易。走吧,還是走吧。」 朱書記說:「就是再怎麼……也得給你個哭的時間哪。你看你這一天一夜,緊緊張張的,我都看著呢,連個哭的時候都沒有,把你拖垮了怎麼辦?!」 大梅說:「走吧,我能挺得住。」 朱書記最後說:「那好吧,路太滑,車開得慢一點。」接著,又對大梅說:「老申,你睡一會兒,強睡一會兒。」 夜,車在一片冰雪中行駛著……朱書記說:「除了老申,誰也不能睡,都把眼給我睜得大大的!」 第二天早上,晨光裡,那輛桑塔那轎車一夜急趕,終於停在了劇院的側門旁…… 這時,大梅雙腿僵硬,已經下不來車了!四個青年演員拖著、抬著、抱著把她從車上抬下來,一路叫著:「小心,小心!」把她抬上了後臺……此時此刻,演員們全都圍上來了,默默地望著她…… 大梅坐在那裡,長長地喘了口氣,無力地擺擺手:「你們去吧,讓我歇會兒。」 在劇院走廊上,劇院的尚經理一聽說大梅趕回來了,便趿拉著鞋慌慌地跑過來說:「申老師回來了?聽說申老師已經回來了?!想不想吃點什麼?我馬上讓食堂給她做!……」 不料,老邢卻攔住他了,說:「去吧,去吧,你這個人太不仁義!……」 尚經理連忙解釋說:「你看,家裡死了人,我也很同情啊。可這劇院,可這票,現在都是要講效益的……對不對?我得去看看申老師,我得看看她。」 老邢攔住他不耐煩地說:「算了,算了,你讓她歇歇吧。」 這天晚上,演出前,幾個青年演員攙著申鳳梅,在檯子上走來走去……她的腿仍然腫著,每走一步都很艱難! 有人擔心地說:「申老師,不行就算了吧?」 大梅說:「能走,我能走。」 不料,在一旁攙扶她的小妹卻脫口說:「老婆,你說你是圖啥哪?你非把自己累死才行?!」 大梅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這時,導演蘇小藝走過來對小妹吩咐說:「小妹,今晚你站在舞臺邊上,時刻注意著你申老師的動靜!稍有不測,你立馬把她替下來……」 不料,小妹卻用不滿的口氣說:「導演,你放心吧。我老師沒事。我老師唱滿場都沒事!」 蘇小藝感歎道:「這就是演員,這就是藝術!」 小妹用不明不白的口吻說:「是呀,世上就這一個申鳳梅呀!」 大梅又看了小妹一眼,仍沒有說話。 蘇小藝說:「你好好學吧。」 小妹卻說:「這我可學不了。」 當晚,劇院門前仍是熙熙攘攘,觀眾踏雪而來,大人和孩子都高高興興的,人們魚貫而入。 劇場裡,一片歡天喜地的景象…… 當戲演到一半時,大梅在人們的攙扶下走進了化裝間。此刻,朱書記和蘇小藝趕忙上前扶她坐下,兩人幾乎是同時問: 「怎麼樣?」 「能不能上場?」 大梅說:「不要緊,能上。再讓我稍歇一會兒。」 眾演員也都望著她,有人說:「申老師,你要不能上,就別上。」 大梅徐徐地吐一口氣,啞著喉嚨說:「你們出去吧。能上。」 蘇小藝使了個眼色,人們依次退出去了。大梅獨自坐在化裝間裡,默默地站了一會兒,而後開始對鏡化裝…… 夜,繁星滿天,朱書記和蘇小藝兩人走下後臺,趴在劇場外邊的一個欄杆上抽煙、說話。 朱書記感慨說:「鐵人哪,真是個鐵人!這種事,別說女人,就是咱們做男人的,也受不了啊!」 蘇小藝默默地吸著煙,突然說:「女人?你以為她還是女人麼?」 朱書記一時沒反應過來,怔怔地說:「你啥意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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