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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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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姑娘問:「你是誰呀?」 蘇小藝說:「我是蘇小藝。」 那姑娘漫不經心地說:「蘇小藝?沒聽說過。你不會是省長吧?」 蘇小藝說:「那倒不是。不過,省長有很多,蘇小藝卻只有一個。」 那姑娘暗暗地撇了一下嘴…… 蘇小藝說:「我,蘇小藝,中國著名導演,你信不信?」 姑娘就笑著說:「我信。我信。」 可是,當姑娘說了那個「信」字時,蘇小藝反倒沒勁了。他閉著兩眼,默默地靠坐在理髮椅上,眼裡竟然流出了兩行淚水……是啊,中國著名導演!那是他一生的追求,也是他最大的夢想。可是,這一切都化為泡影了。當了二十多年的「老右」,這「尾巴」夾得不能再夾了,連人都不是,還談什麼事業呀?!「文化大革命」的時候,他又一次被揪了出來,當死老虎打!接著,又因為「男女關係」,他再次進了勞改農場,這一晃,又是八年過去了……人一生中又有多少個八年?!還好,回來了,總算活著回來了! 當然,那樁曾被人在大庭廣眾之下反復提起的「男女關係」一直是他內心深處的一個痛點!他記得,在八年的勞改生涯中,他曾收到過一個奇怪的包裹,那包裹裡有他童年裡最愛吃的「三刀」!他知道這點心是誰寄的,他只跟她一個人說過,是他在最激動的時候說出來的。可他卻害了人家,他真不是人哪!每當他想到這時裡,心裡就隱隱地發痛! 他知道,她還愛著他呢。可他,卻再也不能有一絲一毫幻想了。因為他沒有這個權利…… 在劇團大院裡,大梅和蘇小藝緊緊地握手!蘇小藝激動地說:「大姐,讓我抱一下,為我們都還活著!」說著,他與大梅緊緊地擁抱! 大梅說:「老蘇,你還沒有變呢!」 蘇小藝用自嘲的口吻說:「怎麼沒有變?我現在是七級泥水匠。」 大梅問:「平反了?」 蘇小藝說:「我是無反可平啊。他們查了當年的檔案,說我根本就不是右派,僅僅是……」 大梅感慨地說:「活著就好。活著就好哇。」 蘇小藝激動地說:「大姐,關於你的戲,我有很多想法。這一次,咱們可以大幹一場了!你的『諸葛亮』,這回可以系列化了!……」 大梅高興地說:「晚上到我那兒去,我備酒,咱好好聊聊!」 中午的時候,黑頭獨自一人在喝問酒……大梅「解放」了,他心裡自然高興。可她自回來以後,卻一直沒有上過戲。劇團裡也沒有給她派「角」,所以他心裡一直很不痛快。老黑不善言談,心裡有了什麼事,就喝問酒。 大梅興沖沖地從外邊走回來了,她一進門就激動地說:「師哥,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黑頭抬起頭,問:「啥好消息?快說!」 大梅說:「上頭說,可以演古裝戲了!」 黑頭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來,兩眼圓睜:「真的?!」 大梅說:「真的。」 黑頭不相信地追問道:「誰說的?!」 大梅說:「楊司令親口跟我說的!」 黑頭聽了,用手拍著頭,連聲說:「好!好!好!……」他一連說了三個「好」之後,扭身就往裡屋急走,可他剛走了沒有幾步,卻「咕咚」一下子栽倒了! 大梅急忙上前扶起他,連聲喊道:「師哥,師哥!咋啦?老天爺,你這是咋啦?!……」 黑頭躺在大梅懷裡,艱難地抬起手,往裡屋指了一下,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大梅匆匆跑出去叫人,眾人七手八腳地把老黑抬進了醫院。一路上,大梅小跑著跟在後邊,不斷地在心裡念頌著,師哥,你可不能去呀! 當他們趕到醫院,醫生們一看是大梅的親屬,二話不說,立馬就把他推進了手術室,進行緊急搶救! 在醫院走廊裡,大梅、朱書記、蘇小藝等人都焦急地等待著@@@回@@ 手術室門口的紅燈一直閃爍著,一直到天黑的時候,那盞紅燈突然滅了,有醫生從裡邊走出來,大梅急忙上前問:「大夫,他……?」 醫生說:「病人得的是突發性腦溢血,非常危險,已經搶救過來了。不過,病人有可能會留下後遺症……」 大梅一聽,忙說:「後遺症?啥後遺症?他還能演戲麼?」 醫院搖搖頭說:「恐怕不能再上臺了。」 大梅聽了,眼裡的淚「涮」地就流下來了,她嗚咽著說:「等啊盼哪,才說日子好了,又得下了這病……」 蘇小藝趕忙上前扶住她說:「大姐,你,你不要激動……會好的。」 大梅哭著說:「他老虧呀!」 幾天後,黑頭終於醒過來了,可他不僅半身癱瘓,而且也失語了,乾著急說不出話來。他就那麼躺在病床上,兩眼瞪瞪的,嘴張張的,一隻手總是指著一個方向…… 大梅俯下身去,貼在他的耳邊,問:「你想要啥?你給我說。」 可黑頭的嘴動著,就是說不出來話!他那只僅有的好手,仍然很固執地指著一個方向…… 大梅心急火燎地望著他,乾著急沒有辦法,也只好猜了,她問:「你是說那燈亮著太刺眼?咱把它關了?」說著,她快步走過去,把電燈拉滅了…… 可黑頭的那只手仍焦躁地擺動著…… 大梅看看他,說:「不是?好,好,拉開,拉開。」說著,又趕忙把燈拉亮了。 黑頭的手仍然朝前方指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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