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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這時,老太太抱著雞扭過頭來,笑著說:「喲,是梅呀,你看這雞子,老費手!……」

  跟在後邊的蘇小藝一聽,忙湊上來說:「你聽聽,這語言多生動!抓雞,她不說雞淘氣,說是『費手』,精彩!精彩!編都編不來的。」。

  在大營,隔三差五的,農民們就要求大梅給唱一段。大梅呢,只要有人讓唱,她就唱,從來不拿架子。常常是在中午的時候,人們都蹲在飯場上,在村中的那棵老槐樹下,地上蹲一片人,擺一片老海碗……

  大凡這會兒,大梅一準要給鄉親們散煙,她散過煙後,見眾人都看著她,光張嘴,不說話……就明白意思了,不等人們要求,就說:「……我給老少爺們唱一段。」這麼說著,就站在飯場中央唱起來……

  眾人自然是熱烈地鼓掌!

  老支書感慨地大聲說:「看看人家大梅,恁大的演員!給周總理都唱過,請都請不來的大名角!給你們狗日的唱地攤?!給我再拍拍,手拍爛都不虧呀!」

  眾人一放碗,死拍,接下去的掌聲就更熱烈!

  老支書又說:「梅,不管你啥時候來咱大營,見門就進,見飯就吃!這裡就是你的家!哪個狗日的敢不認,我砸他的鍋臺!」

  眾人齊聲說:「對!誰敢不認,砸他狗日的鍋臺!」

  大梅就連聲說:「謝謝,謝謝。」可她怎麼也想不到,在未來的日子裡,她這一個「謝」宇,竟救了她的命!

  俗話說,人爭一口氣,佛燒一爐香。大梅為了學好農家人走路的姿態,可說是花了大氣力了,她甚至連命都潑上了。在大營,她是什麼活都幹,什麼苦都吃,幾乎是每時每刻,她都關注著鄉下人的每一個生活姿態,而後認真地去體會琢磨。在田野裡,大梅跟一群媳婦們學著打花權。她一邊幹活,一邊還關注著她們的姿勢、動作:她偷偷地觀察媳婦們給孩子餵奶的情景;她偷偷地觀察媳婦們在田埂上走路的模樣,哪個膀子先甩,哪只胳膊後甩;她觀察媳婦們擦汗的各種姿勢;她觀察孕婦走路的笨拙、彎腰撿東西的一態一勢……

  她甚至跑到村路上,去觀察挑擔人換肩的動作……

  這天,在地裡幹活的時候,一個媳婦笑著對大梅說:「大姐,你再來就住到二鬥家。二鬥家媳婦最怕見你了……」

  大梅一怔,十分詫異地說:「二鬥家為啥怕見我?」

  另一個快嘴媳婦說:「二鬥家媳婦不孝順。她……不說了。」

  旁邊的又有一個媳婦說:「她怕看戲,戲是勸人的。她摳。待她婆子不好。趕明兒,你專門給她唱一齣《牆頭記》……」

  眾媳婦笑著說:「對。就給她唱一齣《牆頭記》!」

  有人說:「可不,要是誰嫌貧愛富,就給她唱一齣《王金豆借糧》!」

  有人說:「小賴才不是東西哪!才進城沒幾天,就鬧著要退婚哩。連名也改了,叫個啥、啥子李文彬。鱉形!小賴就小賴,還『聞』個啥子彬,聞(文)你娘那個腳!」

  頓時,田野裡響起了一片大笑聲!

  有人接著說:「那就給他唱一齣『陳世美』(意為《秦香蓮》)!看他那臉往哪兒放?!」

  有人說:「再不學好,鍘他個小舅!」

  立時,田野裡又是一片朗聲大笑……這時,大梅才明白了這些媳婦們話裡的意思。她心裡說,倒是應該去見識見識這個「鬥家媳婦」。

  於是,傍晚的時候,大梅和導演蘇小藝一塊來到了二鬥家。

  當他們站在院門口的時候,就見支書和村裡的婦女主任正坐在二鬥家院子裡斷「官司」呢。幾個年輕的媳婦在院外指指點點地對大梅說:「……這家,就是這家。」

  大梅好奇地說:「叫我去看看。」

  導演蘇小藝說:「好,太好了。我也要看看。」

  大梅笑了:「……你這人,人家吵架,你好個啥?」

  蘇小藝覺得失口了,忙不迭地解釋說:「我,我,我……不是這意思。」

  幾個年輕媳婦都捂著嘴笑起來……見他們真要進去,忙往後退了退身子,說:「恁去吧。俺不去了,二鬥家老厲害……」

  二人一進院子,便聽見那個漂亮的小媳婦高聲說:「……一把疙針捋不到頭。啥事都是人心換人心,四兩換半斤。去年會上,點心封了十二匣!今年,才封兩匣?這算啥呢?只要人一騙過來,啥都不說了!車拉的,轎抬的,姑奶奶也不是白來的!……」

  蘇小藝用手掩著嘴小聲說:「聽聽,多生動!」跟著用手指頭點數著、又喃喃地小聲重複著:「車、拉、的,轎、抬、的,姑奶奶、也、不、是、白來的。」大梅忙扯了他一下,意思是讓他小聲點。蘇小藝立時不吭了。

  兩人一進院子,老支書忙站了起來,先給大梅使了個眼色,說:「你看看,就這點事,連市里領導都驚動了!坐,坐,快,燈家,看座!」

  於是,二鬥家爹娘趕忙搬凳子讓座……

  待兩人坐下後,老支書說:「咋弄?我要是說不下,我就不說了?大梅不用說了,你們都認識。這位蘇領導可是從市里來的!……」

  二鬥娘灰著臉小聲問支書:「老天爺,大幹部?」

  老支書故意說:「大幹部。」

  二鬥家媳婦見市里「領導」來了,還是「大幹部」!偷偷地瞅了一眼,低低地勾著頭去,就再也不吭了。

  大梅望著這個村裡人說起來人人怕的「鬥家媳婦」,覺得這個小媳婦倒看上去蠻利索的,穿得乾乾淨淨的,頭髮也梳得光溜溜的,長著一張耐看瓜子臉,不像是一個惡人,於是她就笑著說:「這小媳婦就是鬥家吧?看長得多齊整!人家都說漂亮的女子面善,心事好。鬥,你可不能欺負人家呀?」

  二鬥看樣子粗粗憨憨的,就在地上蹲著,也不敢吭,一副「受氣包」的樣子……

  老支書笑著說:「鬥?媳婦好不容易才娶過來,手捧著伯牙掛著,他哪敢呢?」

  大梅笑了,故意問:「是嗎?」

  老支書接著批評說:「……咋說也不能對老人這樣。不能在娘家一個樣,來婆家又一個樣。鬥家,你說是不是?要不,讓大梅給你唱段《牆頭記》?」

  新媳婦低著頭紅著臉小聲說:「寬叔,你別再說了。我改,我改還不行麼?」

  老支書一拍腿說:「這不結了!」往下,他又問:「鬥,你說說。」

  二鬥蹲在那裡,用眼瞥了瞥媳婦,再瞥瞥……不敢說,又想說,嘴裡嘟嘟噥噥地說:「那這……俺娘這……俺爹這……她只要這……那,我也、沒啥說了。」

  這時,二鬥娘也借機會說:「……可不能再罵那樹了,那樹又沒惹你?那樹長歪了,我也沒法,我也不想叫它歪呀……」

  老支書問:「啥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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