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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八十一

  有人說,那樓屋裡二十四間屋子,間間都有妖邪之處,只是陽氣壯的人看不見罷了。那整個就是一座煉獄,是煉人的地方。凡胎肉體是經不住那邪氣的,除非你有金剛不壞之身……

  八十二

  臘月初五那天,省裡有一位作家到扁擔楊村來了。這位作家看上去很瘦,人窩窩囊囊的像只大蝦,整個瞅就那副眼鏡好像還有點「學問」。他說他是來採訪的,聽說這村子搞得不錯(狗日的,作家也說假話)。村長楊書印很熱情地接待了他,把他安排在自己院裡的西廂房住下。天冷,楊書印還特意地給他生了一盆紅紅的炭火讓他烤。當天中午,村長做東請作家吃酒。三杯酒下肚,這位作家就說實話了,他說直到昨天為止,他還不知道世界上有這麼一個名叫扁擔楊的村子,他是專程來採訪「農民企業家」楊如意的。他看了報紙上登的文章,對這個人很感興趣,於是就來了。

  楊書印三十年前當過耕讀教師,那時也曾謅過幾首順口溜似的歪詩,對作家是極崇拜的。他不知對這位姓馬的作家該如何稱呼,就稱他為「馬作家」。他說:「馬作家,你採訪楊如意該到城裡去找他,咋到鄉下來了?」

  接著,「馬作家」滔滔不絕地發表了一番宏論。他說城裡他去過了。他不想吃「流水席」想吃吃「小灶」,懂麼?「小灶」。他說現在去採訪楊如意的人很多,去參觀學習的人也很多,人拉拉溜兒不斷。上上下下都去吃,整桌整席地吃,吃得滿嘴流油,一個勁說好好好,那沒什麼意思。他說他想瞭解一些不摻水的東西,真東西。他說他看到一個要飯的瞎老婆婆整日裡在塗料廠的門前鬧,說她兩個兒子都被抓起來了,是抓起來了吧?他說他很同情這個要飯的瞎老婆婆。他想深入地瞭解這塊土地,瞭解產生這麼一個「農民企業家」的環境和條件,「土壤」。他說「土壤」你懂麼?

  村長楊書印顯然不完全懂,但他明白他的意思了,很高興地說:「好哇,很好。」

  此後,「馬作家」就在楊書印家裡住下來了。他每天掂著一個小本子到村裡去採訪「第一手資料」,一家一家地串門。問到楊如意時,人們都說「那狗日的不是東西!」他說他最感興趣的就是這些「不是東西」的東西,他讓人們隨便說說「那狗日的」怎麼不是東西,人們就各自說了「那狗日的不是東西」的地方,說法兒很多,說得也很玄乎,他就一個勁地記,記了厚厚一本子。晚上回來吃飯時,他很高興地說:「今天收穫很大,收穫很大。」楊書印只是笑笑,也不多說什麼。接著「馬作家」小聲問:「那狗日的,不不,楊如意。楊如意真的是一天換一個女人麼?」楊書印意味深長地說:「這很難說,不過……」往下,他不說了。「馬作家」沉思良久,推一推眼鏡,自言自語地說:「這很有可能哇,很有可能!人哪,脖裡勒根繩,也就老老實實地跟著走了。這繩子一解,那脖子恨不得脹二尺粗!農民意識,這是典型的農民意識……」於是,楊書印對他招待得更熱情了,頓頓有酒。

  晚上,「馬作家」又悄悄地問楊書印:「你說,楊如意真是一天換一個女人麼?」

  楊書印笑了。

  「馬作家」鄭重地說:「哎哎,說說沒有關係,沒有關係的,都不是外人麼,我很想瞭解這一點。」

  楊書印用肯定的目光望著他,話卻是含含糊糊的:「這種事,怎麼說呢……」

  「細節,細節,關鍵是細節。你說說細節吧……」

  楊書印又笑了。

  於是,關於「細節」兩人整整說了半夜,越說越投機了。

  「馬作家」在村裡住了三天,他說三天勝似在城裡呆十年!三天他就把一個村子瞭解「透」了。初八上午,他突然提出要去那座樓房裡看看。他說這些天人們一直提那「樓屋」,一說就說到那「樓屋」了,說得神神秘秘玄玄乎乎。他說他很想去看看,問楊書印能不能領他去?

  楊書印說:「村裡有很多傳言,說那房子邪。這種事不可不信,不可全信。你還是別去了。」

  「馬作家」說:「迷信,全是迷信!我一定要去看看,你領我去吧。」

  楊書印遲疑了一下。他也是不信邪的,他不是怕,他是覺得進那狗日的樓丟身分,他心裡不痛快。

  「馬作家」習慣性地一推眼鏡,說:「怎麼,你也怕呀?老共產黨員了,還信這一套?」

  楊書印被纏得沒有辦法,於是就領他去了。兩人在樓院裡轉了一圈,上上下下都看了看。臨出門時,「馬作家」擦了擦頭上的汗,說:「沒有啥麼,沒有啥。不就是一座房子麼?」楊書印也淡淡地說:「沒有啥。」然而,不知為什麼,兩人心裡都怯怯的。

  中午,楊書印擺了一桌酒菜給「馬作家」送行。在酒桌上,「馬作家」十分激動,連聲感謝村長的支持。他說他回去要寫一篇「爆炸性」的報告文學,爆炸性的!懂麼?他說他過去寫過不少謊言,這次一定要寫一篇真實的東西,最最真實的東西,一流作品!他說細節太多了,太精彩了,全是「第一手資料」。他還說他要把楊如意發了財之後一天換一個女人的「細節」寫進去,毫不掩飾地寫進去……於是,話越說越近,兩人就稱兄道弟,一杯接一杯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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