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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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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獨根娘再也不敢出門了。小獨根身上的繩也拴得更結實了。娘哄著他一天天在牆上劃道兒,劃一道就說:「熬吧,娃兒,又過了一天了。」 可是,獨根娘還是放不下心來。她老犯疑惑:這娃子怎麼一跑就跑到那坑塘邊上去了?是那倆小死鬼小冤家還陰魂不散?是這娃子脫生時沒喝「迷魂湯」?不然,他怎麼幾朝幾代以前老八百年的事都知道呢?連瘸爺都不知道,他就知道。一到快出什麼事的時候,他夜裡就忽騰一下坐起來了,坐起來就喊:「楊萬倉回來了!」 獨根娘害怕這孩子有個三長兩短,想想掉掉淚,想想掉掉淚,心裡總是七上八下的,不落實。她還怕那淹死的倆小冤家陰魂不散,來纏這孩子,又專門去坑塘邊燒了些紙錢,願籲了一番。 又過了幾天,獨根娘托人進城給獨根買了一盒可以壘「大高樓」的積木玩具。當她把那盒五顏六色的積木玩具交給獨根時,獨根又蹦又跳的,高興壞了。這會兒,獨根娘突然多了個心眼,她抓住那盒積木不鬆手,問: 「獨根,你給娘說,那天你咋就跑到坑塘邊去了?」 小獨根望望娘,又看了看那積木,不吭聲。娘非讓他說,娘抓住積木就是不鬆手。他太想要那積木玩具了,遲疑了片刻,他眨眨小眼,吞吞吐吐地說: 「我也不知道。我想……」 「你想幹啥哩?」娘緊著問。 「我上大高樓呢。那樓好高好高,一坎台一坎台一坎台……」 獨根娘呆住了,顫聲問: 「你、你上去了?」 「上去了,一坎台一坎臺上,上得好累……」 「上到頂了?」 「上到頂了。我累了,就坐下歇了。」 「你看見啥了?」 「看見、看見……」獨根歪著頭想了好半天,說,「我看見水呀,花呀,樹呀,人呀,人都不穿衣服哪……」 「還看見啥了?」 「還看見……好長好長好長,好寬好寬好寬一條路,我正想往前走呢,不知咋的,就聽見你叫我……」 「撲嗒」一下,積木掉在地上了,花花綠綠地撒了一地。獨根娘像嚇傻了似的,撲上去抱住獨根,驚驚咋咋地叫了一聲: 「我的娃呀!」 七十九 有人說,那樓房裡還藏著一個很大的「蜘蛛精」,那「蜘蛛精」也是從地底下的墳墓裡爬出來的,至少有五百年的「道行」。它是靠吸人的精血成精的,吸一個人的精血可以增十年的「道行」。它在整座樓房裡都布了網,只要粘了那網,人的精血就被吸去了,身上只留下一個小得看不見的紅點。凡是被吸了精血的,過不了多久,人就萎了…… ? 八十 穿西裝的「小陰陽先生」突然到扁擔楊村來了。 沒有人請他,是他自己來的。扁擔楊村出現的一件件邪事,都使這位名氣早已超過「老陰陽先生」的年輕人不服氣。於是,他不要一分錢,也不用人請,主動地自覺地投入了這場戰鬥。 他是吃「邪」飯的,吃這碗飯的人極著重名聲,假如他在金屋跟前栽了,他就很難在這塊地方混下去了。他更不能忍受的是那狗兒楊如意的張狂,他得想法鎮住金屋,鎮住那邪氣。鎮住了金屋,也就是鎮住了楊如意。這位八十年代的「先知」為了鎮邪,也為了自己的名聲,終於把自己跟苦難的扁擔楊村人綁在了一起,同仇敵愾,共同對付金屋。 開初的時候,他身後總跟著一群娃子,娃兒們很好奇地看這個目光很邪的人在村子裡轉來轉去,誰也不知道他在幹什麼。慢慢也就沒人再跟他看熱鬧了,因為沒有熱鬧可看。他常常像木了似的站在一個地方不動,那目光像釘子似的邪出去,就「釘」在一個地方不動了,而很長時間之後才挪動一下位置。後來人們發現他是隨著陽光移動的,他是借天之陽來勘查地之陰,當光亮向前推進時,他也跟著動一下;當亮光回收時,他就往後退,他整個人都沉在思維的燃燒之中了,人們看到的只是那雙很邪很亮的眼睛,只有這雙眼睛顯示了他的存在,那光點如豆如炬,竟然從不眨一下,具有很強的穿透力…… 七天裡,他先後從八個方位尋找鎮邪的破解之法。樓屋的每個角度他都看過了,地形地勢他也都用很精確的步子丈量了,連風向他都測定了,緊接著他在樓屋周圍接連下了十二道「符」,使出了他全身的本領和所有的驅邪之法。爾後他天天來村裡轉一趟,看看「動靜」,那臉上是看不出什麼的。只是那雙眼睛像獵犬似的四處探望,那步子也忽東忽西的「邪」著走,嘴裡念念有詞,誰也不知他說了些什麼。 結果,他沒有看出什麼「動靜」,還是失敗了。 有很長一段時間,「小陰陽先生」再沒有來過扁擔楊。誰也不知道他到哪裡去了。縣長的小舅子專程派車來接他去看看「日子」,一連跑了三趟都沒找到人。他躲起來了,誰也不見,謝絕了所有找他算卦的人。據說,他正閉門鑽《易經》呢,試圖從《易經》裡找到破解之法…… 十五天之後,「小陰陽先生」又在扁擔楊村出現了。他人很瘦,鬆鬆垮垮地穿著那件破西裝,目光更邪了,只是不那麼亮。這次來扁擔楊,他就沒到樓屋跟前走,只在傻來來跟前站了一會兒,接著叫他掌起面來端詳了一番,搖搖頭,笑了笑,又悠悠蕩蕩地去了,嘴裡哼著「來來去去,去去來來……」的逍遙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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