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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進代銷點,麥玲子看看他,又看看他,問:「來來,你有啥事兒?」

  說吧,趁這會兒沒人,說吧,可來來張了張嘴,臉先紅了:「沒、沒啥事兒。」

  麥玲子又勾下頭去算帳,算盤珠子「劈裡啪啦」響著,一顆顆都砸在來來的心上。來來又張張嘴,汗先下來了。這當兒麥玲子瞥了他一眼,又問:「你想借錢用?」

  「不、不借。」

  「要用錢,一百二百的,我就當家了,多了……」

  「不借錢。」來來勾著頭說。

  「那你……」

  「我、我買包煙。」來來的手伸進兜裡,慢慢地掏出一塊錢來。

  「來來,煙還是少吸。花錢不說,報上說對身體不好。」

  「那……我就不吸吧。」來來伸出的手又慢慢縮了回去。

  麥玲子「吞兒」笑了:「一個大男人,吸盒煙也沒啥。只是少吸些,要吸也吸好的。」

  「那、我我我買一包。」來來趕忙又把錢遞上來。

  「平日裡你也沒少幫俺,橫豎一包煙,吸就吸了,掏啥錢呢!」麥玲子說著,抓起一包帶嘴兒的「大前門」,忽一下從櫃檯裡甩了過來,「吸吧。」

  來來接住煙,然後把錢放在櫃檯上,揭開錫紙抽出一支,聲音哆哆嗦嗦地問:「有火麼?」

  麥玲子隨手又扔過來一盒火柴,來來接過來點上煙,說:「錢,那錢……」

  麥玲子掠他一眼,嗔道:「拿著。」

  來來又沒主意了;手伸伸又縮縮,不知拿好還是不拿好。只是很激動,臉上又沁出了一層汗珠。

  麥玲子沒再看他,漫不經心地問:「去東邊了?」

  「誰家?」來來一怔。

  「還有誰家?高處那一家唄。」

  來來心裡「格登」一下,身上的汗就全湧出來了。他知道她為什麼這麼急了,他知道了。三天來,他心神不定的原因就在那裡。那是個惑人的地方,叫人受不住,真受不住……

  來來趕忙說:「沒去,我沒去。我才不去呢……」

  麥玲子突然「格格」地笑起來,笑得很響,很脆。那笑聲像炸窩的雀兒一般飛出了屋子,蕩漾在晴朗的九月的天空裡。接著,她說:「給我一支煙。」

  來來像傻了似地望著她:「你敢吸煙?」

  麥玲子橫橫地說:「城裡就有女子吸煙。我咋不敢?我咋就不敢了?……」

  來來把煙遞上去,看麥玲子抽出一支,又看她點上火,把煙叼在嘴上,那神情很怪,目光辣辣的,說不清是為了什麼。來來呆呆地望著她,眼都看直了。

  「來來,我敢吸不?」麥玲子問。

  「……敢。」

  「我什麼都敢,你信不信?」

  「……信。」來來喘了口氣,說。

  麥玲子歪著身,擰腰作出一種姿態來,這姿態是畫上才有的,很好看也很撩人。僅是片刻工夫,麥玲子「啪」一下把煙甩到門外去了。她勾下頭,眼裡沒有了那種怪邪的神采,只是默默地重複說:

  「我什麼都敢。」

  不知怎的,來來突然鼓足勇氣說:「聽說春堂子快辦事了。」

  麥玲子靜靜地立著,像是在想什麼。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來,問:「是東莊的閨女?」

  「東莊的閨女。」

  「長相好麼?」

  「胖,嘴唇厚。」

  麥玲子不問了,又勾下頭一筆一筆地算帳……

  來來的心又怦怦地跳起來,結結巴巴地說:「聽、聽說,是是臘月裡的『好兒』。」

  「噢。」麥玲子應了一聲。

  來來說話的聲音都變了:「玲子,咱們的事兒……」

  「你說啥?」麥玲子抬起頭來,一邊撥拉算盤子,一邊問。

  這當兒,門口一黑,有人進來了。來來趕忙又把那句話咽進肚裡,肚子憋得一鼓一鼓的。

  只聽春堂子悶悶地說:「打瓶醬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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