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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進門的是鄉供銷社的老黃,老黃是鄉供銷社的主任,主管全鄉的物資分配。化肥啦、柴油啦、農藥啦,都是要他批條子才能買的。看塊頭也不是一般的人物。進院就大大咧咧地喊道:「鱉兒在家麼?」

  楊書印笑著迎出來,罵一聲:「鱉兒,上屋吧。」

  進得屋來,老黃從兜裡掏出一遝子油票扔在桌上,斜斜眼,問:「咋,夠不夠?」

  楊書印臉上並無喜色,他遞過一支煙來,連看也不看,說:「化肥呢?」

  老黃擠擠眼:「爺們兒,給你留著呢。」

  「尿素?」

  「尿素。我敢糊弄你麼?鄉長才給了五噸。」

  「我要的可是十噸。」楊書印翻了翻眼皮,說。

  「屁放肚裡吧,知道。」

  楊書印慢慢地吸著煙,眼兒眯著,好一會兒才說:「那事兒,我再給運生說說,讓他抓緊給你辦了。」

  老黃一抱拳說:「老哥,有你這句話就行了……」

  楊書印沒吭聲,只拉了拉披在身上的中山服,然後抬起頭來,問:「喝兩杯?酒菜現成……」

  老黃摸摸被酒氣熏紅了的鼻子,推讓說:「不喝吧?」

  「鱉兒!」楊書印罵一聲,站起來進了廚房,對女人吩咐說:「弄幾個菜。」

  女人自然是見得多了,連問也不問,就在廚房裡忙活起來。不到一袋煙的工夫,四葷四素,熱熱涼涼的便端上來了。

  老黃一拍腿:「哎呀,服了服了!嫂子手好利索,不愧老楊哥的女人哪,手眼都會說話。」

  女人白白胖胖的,也就四十來歲,顯得還很年輕,只微微地笑了笑,身影兒一晃,又拐進廚房去了。

  酒菜擺上,這邊屁股還沒坐熱呢,工商所、稅務所的人又來了。來的自然也是本鄉有頭有臉的人物,是多少人想請都請不到的,他們進門就像進家一樣,來了就嚷嚷著要酒喝。

  楊書印笑著忙裡忙外地招待,把他們一一安頓下來。來人先說一聲:「老哥,事兒辦了。」楊書印點點頭,也不多問,只道:「喝酒,喝酒。」一時猜拳行令,十分熱鬧。楊書印在一旁陪著,都知道他不喝酒,也不勉強他。

  一個人能活到這份上也夠了。在扁擔楊村,只有頂尖兒的人物才會有這樣的場面。楊書印今年五十二歲了,在這張闊大的紫棠子臉上並沒有過多地刻下歲月的印痕。應該說他活得很好,也很會活。活人是一門藝術,他深深地掌握了這門藝術。在這片國土上,任何人要想活得好一些就得靠關係,關係是靠交換得來的。但這不單單是一種物資的交換,而更多的是人情的交換,智慧的征服。多年來楊書印一直播撒著人情的種子,他甚至不希圖短期的收穫。他把人情種下去,一年一年的播撒,讓種子慢慢地在人心裡發芽兒,爾後……

  現在,年已五十二歲的楊書印可以說已經走到了人生的頂峰,似乎沒有人再超過他了。房蓋了。三個兒子都安排了。縣上、鄉里都有朋友,有什麼事說句話就辦了。還有什麼人能比他的日子更紅火呢?他不僅僅是一村之長,三十八年來他始終是扁擔楊的第一人。他先後熬去了六任支書,卻依舊巋然不動,這就是極好的說明。

  看看家裡來的客人吧,這些主兒都是握有實權的人物,往往比鄉長、縣長更管用。楊書印只要說句什麼,他們沒有不辦的。話說回來,在楊書印眼裡,他們都是已經喂熟的「狗」了。那麼,幾瓶酒對楊書印來說又算什麼呢!

  半晌的時候,又有一撥客人來了。三個人,騎著一輛摩托,是縣公安局的,腰裡都硬硬地掖著槍,聽見狗咬,楊書印出來一看,便笑了:「巧!老馬,哪陣風把你們三位吹來了?」

  「賭風。」治安股長老馬說,「這一帶賭風太盛,局裡派我們下來看看,抓幾個鎮一鎮。老楊,你這村裡有沒有?」

  後院現成就有一撥賭徒,前院又來了抓賭的,真是太巧了。楊書印聽了卻哈哈大笑:「上屋吧,歇歇再說。這陣子社會秩序也太亂了,你們得好好抓一抓。」

  於是,讓進屋來,又添酒加筷,一陣忙碌。把人安置下來,楊書印不慌不忙地到後院去了。拐進後院,進了西屋,見西屋裡的人正打到興處,一個個眼綠綠地盯著牌,叫道:「八萬!」「一條!」……

  楊書印背著手看了一會兒,漫不經心地說:「今日個巧了,縣公安局的人也來了。」

  「撲咚」一聲,四個人全站起來了。一個個嚇得臉色蒼白,手抖抖的,慌亂中把椅子碰倒一個,又趕緊收拾桌上的麻將……

  楊書印的臉慢慢地沉了下來,眉頭一皺,說:「慌啥?坐下,都坐下。」

  四個人怔怔地望著他,像傻了似的愣著,心怦怦直跳。他們知道讓公安局抓去可不是好玩的,這些人六親不認。押進拘留所不說,鬧不好,連「煙站」這金不換的飯碗也丟了。站長站都站不穩了,嘴哆哆嗦嗦地叫道:「老哥……」

  楊書印的臉色緩下來了,他笑眯眯地拍了拍站長的肩膀,說:「玩吧。我是過來給你們說一聲,前院有客,我就不過來招呼你們了。」

  一聽說公安局的人也在這裡喝酒,四個人仍然心有餘悸,你看我,我看你,又一齊望著楊書印,「走」字在舌頭下壓著,想吐又吐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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