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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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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尚枝固執地說:「這輩子,我該賣的,賣了;該獻的,也都獻了……就這張臉,你讓我留著吧。」 任秋風站在那裡,久久地沉默著。他沒有想到,一個下崗職工,居然這麼難對付?當然,她說的也都是事實。就個人命運來說,她有足夠的理由抱怨。可是,當一個巨大的齒輪開始轉動的時候,一個螺絲釘(也許是很好的螺絲釘)由於型號不對,被廢棄了。你就很難說,這是對,還是不對?這會兒,任秋風就是這樣想的。這有點居高臨下,是居高臨下,志向高遠的任秋風,又怎麼可能不居高臨下呢?任秋風終於說:「大姐,該說的,我都說了。 你要是執意不回,也就算了。人各有志嘛,我也不勉強你。你再考慮考慮,隨時可以找我。」 李尚枝說:「任總啊,謝謝你了。你也別再操我的心了。我在這兒,掙多掙少的,是我的命。 再說呢,有我在這兒戳著,你不也……好說些?」 任秋風扭頭走了兩步,可他還是覺得有些彆扭……你在這兒戳著,正因為你在這兒戳著,就會有人說閒話,就會有人罵娘。是啊,商場裡五光十色,萬般絢麗,門外卻立著這樣的一個女人。 這又該怎麼說?任秋風無奈地搖了搖頭,又退回去,對李尚枝說:「大姐,你還算是商場的職工,要是渴了,咱那兒有開水。」 李尚枝忽然眼一濕,說:「任總,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等任秋風上了臺階,幾個保安見老總黑著臉,就圍上來說:「任總,咋,把她收拾了?!」 任秋風說:「收拾啥。看車,也是方便群眾嘛。」 眾人說,那是那是。 三 上官病了。 她是突然得病的。 那天,任秋風到市里開會去了。由上官具體負責的一次大的營銷活動剛剛開始啟動。在會上,上官正發言呢,講著講著,不知什麼原因,她突然猛一扭頭,趕忙去掏手絹,待她從兜裡掏出手絹捂在嘴上……已經吐了。這時,主持會議的江雪趕忙倒了一杯水,遞給她,她喝了沒兩口,卻又吐了。江雪悄聲問她:「你怎麼了?」她說:「沒事,沒事。」可是,不一會兒,她就站起身,跑洗手間去了。小陶跟著追到了衛生間,說你沒事吧?上官一邊吐一邊說,沒事。早上在街頭上喝了一碗豆漿,可能不乾淨。 開初,上官並不知道她得的什麼病。她年輕,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依舊是樓上樓下跑,照常上班。可是,一天中午吃盒飯時,她又連著嘔吐了幾次,吐得苦膽汁都出來了,只好上醫院去看。 查的結果,說是懷孕了。 拿到那個單子,上官哭了。她還這麼年輕,本是奔事業來的,可愛情剛開一頭,就種下了一粒種子……這可怎麼辦呢?上官一下子愁住了。這麼私密的事,又不能跟別人去說。她本來想告訴小陶,可想了想,沒好意思說。小陶倒是對她挺關心的,連著問她:「你沒事吧?」她說:「沒事。就是有點不舒服。」 小陶說:「你臉有點黃。」她說,「是嗎?」小陶說:「真的,你臉有點黃。」聽小陶這樣說,她趕忙跑到換衣間裡,反復地照了照鏡子,也沒看出什麼,就再一次補了補妝,心裡卻有些打鼓。後來,小陶見她,又說:「你心裡肯定有事。」她說:「真沒事,可能是前一段有點累了。」可她心裡清楚,時間一長,這是瞞不了人的。而且,時間拖得越長就越被動。 於是,當天晚上,她就把那單子拿給了任秋風。任秋風接在手裡,看了又看,說:「就這麼簡單?」 上官雲霓一臉愁容,嗔道:「你還想多複雜?」 任秋風開玩笑說:「是啊,毛主席說: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上官不好意思地說:「我都快愁死了。你還笑?」 任秋風摸了摸腦袋,說:「這還沒怎麼著呢,就……」 上官臉一紅,說:「還沒怎麼著?你乾脆把我嚼巴嚼巴吃了吧。」 是啊,想想,是沒有多複雜。 任秋風結婚九年,是種過「地」的。有句話他沒說出來的,也就三兩次……那種子,居然就種下了。他說:「真是塊好地。」 上官雲霓紅著臉埋怨說:「你就壞吧。都怪你。」 可性這東西,對上官來說,就像是偷嘴人的「點心」,吃過一次,就有些饞。後來,在江雪當上副總後,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竟連著給排了一個月(本是十天一換)值夜的帶班經理。夜裡,值班經理也不過是四處查看一下,也就沒有多少事了。上官呢,轉著轉著就轉到了任秋風那裡(他仍是寢辦合一)……感情已到了如膠似漆的地步,親一下,或是抱一抱,夜深人靜,孤男寡女,那火就著了。 任秋風是喜歡孩子的,這麼多年了,他一直渴望著能有自己的孩子。於是,他說,「生就生吧,我會給孩子一個『身份』。」 莫名其妙地,上官有些委屈,她說:「我不。」 任秋風說:「那你說咋辦?」 上官說:「就不。」 任秋風吃了一驚,說:「你是想,做了?」 上官已偷偷哭過幾次了。這會兒,她眼圈紅紅的,還是說:「不。」 在上官,的確是太委屈了!她眼中的愛情,本是極美好的,是像詩一樣絢麗多彩的,妙曼的。 她還有很多的遐想,很多的憧憬,很多的味味道道的東西,一切都正要展開,就要飛翔(雙棲雙飛)了……卻意外地有了果實。看來,就像亞當夏娃一樣,那禁果是萬萬吃不得的!吃了,責任就跟著來了。她是多麼的委屈呀!她流著淚說,「你說,我挺著個大肚子,多難看哪!羞都要羞死了。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任秋風安慰說:「好好,不要,咱不要。」 上官喃喃地說:「乾脆,我成你身上的一條肋骨算了,也不受這份罪。」 任秋風逗她,說:「肋骨?排骨吧?豬排還是牛排?」 上官正愁著,經他一逗,「吞兒」笑了,說:「你才豬排呢。」 「好好,我豬排,你牛排。」任秋風繼續逗她,接著又說:「人家說,頭胎孩子聰明。」 上官用手在他的手背上一道一道劃著,說:「你咋知道?」 任秋風說:「我當兵時,班長說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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