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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她說:「不重。疼才好呢,疼了,那『表』就刻到心裡去了。」

  片刻,她突然抱住他,輕聲說:「你可要記住,我是你的人了。我已經是你的人了,一生一世都是你的人。」

  他鄭重地「嗯」了一聲……

  她說:「你放心去吧,家裡你就別管了。」

  她還說:「我在學著做鞋呢。蘭嫂教的,剪鞋樣兒,納底子,我都會了,我已經會做鞋了。我要學的東西很多……」

  她緊緊地抱著他,往下,話越說越多了,綿綿的、昵昵的、絮絮叨叨的……可就在這時,老五出現了。遠遠的,老五就喊:「哥,哥呀,有人找你哪,等了好半天了,說是你的同學。」

  於是,兩人就分開了,在老五趕過來之前……他們親了最後一下。臨分手的時候,她說:「要常看看你的『表』!」

  他回過身來,說:「啥?」

  她指了指手腕兒,大聲說:「——『表』!」

  可是,誰能想得到呢,這竟成了一句讖語。

  4.向螞蟻敬禮

  劉漢香是被老喬的那支梅花針紮醒的。

  紮第一針時,沒有反應;紮第二針,還是沒有反應;當第三支梅花針紮下去的時候,劉漢香嘴裡咕嚕了一聲,有一口血氣緩緩地吐了出來……老喬就說,醒了,醒了。

  在上樑,老喬也算是單門獨戶,腿還不好,走路一撇一撇的。可村裡卻沒人笑話他,因為老喬會扎針,人送綽號「喬三針」,這就贏得了村人的尊重。一般的小病小災,老喬一針就過了,如果連紮三針還沒有反應,老喬就不治了。所以,在村裡,老喬是很「神」的。據說老喬年輕時曾在隊伍上幹過什麼事,歷史上是有些「問題」的,可他會針,村裡人也就不多計較了。老喬也很有自知之明,不管村裡人誰請他,都去,而且分文不取。

  在老喬給劉漢香扎針的時候,村裡人全都擁來了,屋裡屋外站的都是人……現在劉漢香的事已成了全村人的事!說起老姑夫家的為人,人們是一口一個「呸!」在人們的唾沫星子裡,老姑夫蹲在牆角處,一直塌蒙著眼,他一句話也不說,他還能說什麼呢?

  支書劉國豆則一直在村街對面的一個大石滾上蹲著,一口一口地吸煙。萬一女兒有個三長兩短,那麼……頭上就是樹,樹上有鐘!

  屋裡,見劉漢香有了些反應,老喬抬起眼皮,悄聲對眾人說:「你們出去一下,都出去。有句話我跟漢香單獨說說。」

  眾人聽了,也都識趣地退出門去,只是還不肯走,都在院外的村街裡站著……待人們都—一退出去之後,老喬把門關上,說:「漢香啊,你已經死過一次了,如何?」

  劉漢香不語。她先是呆呆地望著屋頂,過了很久很久之後,她嘴裡吐出了一個字:「輕。」

  老喬說:「看見什麼了?」

  劉漢香說:「……輕。」

  老喬說:「聽見什麼了?」

  劉漢香說:「……輕。」

  接下去,老喬突然說:「走就走了,還回來幹什麼?」

  劉漢香不語,漸漸地,眼角裡有了淚。

  老喬說:「漢香啊,你是氣血兩虧,憂憤交激,淤結在心,撐得太久了……哭吧,還是哭出來吧,哭出來就好了。」

  劉漢香不哭。眼角雖有淚,可她就是不哭。

  老喬說:「漢香啊,走也好,不走也好,人不過就是一口氣。這口氣要是上不來,人也就去了。早年,我也『走』過一回。『走』的那一刻,人是很舒服的,那個輕啊,就像是羽毛一樣,在雲彩眼裡飄啊飄啊飄啊,無拘無束的。人要是一放下來,那可是真輕!後來就覺得有一陣黑風刮過來,一下子就墜落了,眼看著往下墜,黑洞洞的墜,萬丈深淵哪……『嗡』的一下,就像夢裡一樣,醒了。是這樣麼?」

  劉漢香說:「是。」

  老喬歎一聲,說:「其實,走了也就走了。」

  劉漢香默默地說:「走了也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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