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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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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家昌不語。 李冬冬貼在他的耳邊小聲說:「……你以為她們還在這兒住呢,早搬走了。」 於是,馮家昌二話不說,扛上她就往樓上走!……在樓梯上,李冬冬抱著他的脖子依依嗲嗲地說:「你把我當成麻袋了吧?我是你的麻袋麼?就算是吧,我就是你的小麻袋,小小麻袋。我胖麼?你是不是覺得我胖……」 這時候馮家昌心裡已起了火,那火燒得他就快要炸了!兩人互相摟抱著來到了房間裡……馮家昌一下子就把她扔在了那張大床上,爾後,當他要撲上去的時候,李冬冬卻突然說:「不,不。」接著,她像魚一樣地從他身下滑了出來,匆匆地下了床,走進一個一個房間,只聽「叭、叭、叭……」一陣響聲後,她把房裡所有的燈都打開了! 馮家昌一下子怔住了,燈光是很逼人的,燈光把他照得很小,是靈魂裡的小…… 突然之間,一向溫文爾雅的李冬冬就像是掀開了一道道幕布,露出了鰻魚兒一樣的胴體和火熱奔放的魂靈!她炸了,她是自我爆炸,那媚態,那膽量一下子全都顯現在他的面前,幾乎是嚇了馮家昌一跳!她撅著小嘴,一邊小聲地、柔柔曼曼地說著話,一邊一件一件的、帶有表演性地脫著衣服……她說:「從現在起,我就是你的俘虜了。我是你的書。我是你的小豆子,我是你的小魚兒,我是你的小麵包。你把我撕吧撕吧吃了吧。不過,你得好好吃……你是第一個讀者,你得好好讀,細讀。我不要你粗讀,你不能就那麼把我讀了。我不讓你那麼讀。我就不讓你那麼輕易的就讀……」 這時候,馮家昌像是被逼進了死角裡,他一下子懵了!一時竟不知如何才好……他一直認為他是個男人,是個堂堂的男子漢。可在這裡,他竟然不知不覺地喪失了主動權。他很想罵一句什麼,可在如此的氛圍裡,他居然罵不出口了。 接下去,李冬冬就像一條滑溜溜的魚兒游到了他的身上……這真是個瘋狂的、有光有聲的夜啊!在燈光下,那一切都赤裸裸的,一切都很肉,是瘋了的遊動著的肉。就像是一座剝光了的「城市」,「城市」的高貴,「城市」的矜持,「城市」的堅硬,「城市」的道貌岸然,在一刹那間化成了一股洶湧的洪水,那「水」咆哮著,「水」的尖叫聲像號角一樣,具有摧枯拉朽的力量,逼著他一次次的衝鋒、再衝鋒!在「城市」的肉體上,那「閱讀」竟顯得有些力不從心,顯得過於被動,「書本」已經攤開,「書頁」在自我掀動,一個聲音高叫著:「讀啊,讀啊,你讀啊!……」可馮家昌卻感到了他從未有過的失敗,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到底是他佔領了「城市」,還是「城市」強姦了他。當他的肉體在欲望和汗水中掙扎的時候,他的感覺突然就不對了,他竟然覺得這裡不是他的「停泊地」,因為這裡沒有草的腥香……但是,搏殺仍然在進行著,那是更刺激人的一種燃燒,是本能的燃燒!在燃燒中,有一點他是清楚的,那就是——他進入了「城市」,卻喪失了尊嚴。 第二天早上,兩人靜靜地躺在床上,她說:「好麼?」 他淡淡地說:「好。」 她說:「想再好麼?」 他感覺到她偎過來了,竟有點沮喪地說:「你好,我不好」。 她安慰他說:「你好,我才好。」。 他又一次說:「你好,是你好。」 她柔柔地說:「不。你好我才好。」 她坦白地告訴他說:「……告訴你吧,在大學裡,有六個人追我。可我知道,他們不是追我,是追我父親,我父親官復原職了……」 此時此刻,馮家昌嘴裡咕噥了一句。她問:「你說什麼?」 他說:「我什麼也沒說。」可是,他心裡清楚,他說了。他知道他說了什麼。在下意識裡,他說: 「我插上『小旗』了。」 第五章 1.誰家的喜鵲叫了 那是「上樑」的日子。 象一掛重鞭響過之後,老姑夫家翻蓋的新房就算是落成了。 這些天,累是累了一點,但一家人都喜滋滋的。雖說是舊房翻新,卻也「裡生外熟」;那土坯房的外層已換成了磚的,是紅磚。房頂呢,準備的是「金鑲玉」;那是一半的麥草,一半的小瓦呀,好歹也算是起了「龍脊」的。翻蓋房子時,村裡前來幫工的人很多,也都是自願來的,這對單門獨戶的馮家來說,已算是天大的體面了。 自然,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劉漢香的功勞。修房蓋屋不是簡單的事情,這說明,一個女人終於把一個家撐起來了。 偏晌午的時候,老姑夫正在給匠人們散煙呢。煙是本縣生產的「杏花牌」,一毛七一包,這對一般的人家來說,也說得過去。梁已放了正位,「龍脊」已坐穩,剩下的只是些碎活了。他把煙一支支扔過去,笑著說:「爺們,歇會兒。都歇會兒。」匠人們接了煙,趁著休息的時候,給老姑夫開些咸鹹淡淡的玩笑。這些日子,老姑夫大約是喜昏了頭,不時會弄出些小差錯。比如,讓他送釘子的時候,他遞的是斧頭,讓他遞把瓦刀,他偏又送的是泥抹……於是就不斷地有匠人取笑他:「老姑夫,你聽,你聽,喜鵲叫了!」他迷迷瞪瞪地四下望去,說:「喜鵲?」匠人就說:「可不,喜鵲。迷吧,很迷吧。是給兒子娶媳婦呢,還是想給自己娶呢?!」老姑夫慌忙朝灶屋裡看了一眼,說:「別亂。別亂。」 「哄!」眾人都笑了,大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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