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建偉 > 英雄時代 | 上頁 下頁
一二九


  陸承志沉默了一會兒,說道:「爸爸,我,還有部黨組的主要成員,一直挺關心你這個下崗幹部。你在成為大資本家的道路上,雖然暫時遇到一些困難,但這些困難已經無法阻擋你成為一個富人了。可喜可賀呀。」史天雄說道:「大哥,你不是在諷刺我吧?」陸承志冷笑道:「我怎麼敢諷刺你?十年後,你史天雄就是風光無限的私營商業鉅子了,我現在不巴結,怎麼能行?十年前,我還是司長的時候,我的同父異母的弟弟求我辦一件小事,我沒幫他辦,這十年,他連我家的門都沒登過。這教訓多沉痛!聽承業說,最近他又一次請你去紅太陽,當紅太陽的船長,他當你的大副,你又一次嚴辭拒絕了。這也可以理解。我一個正部級副部長,年薪不足四萬人民幣,紅太陽的船長,不過是正司局級,薪水能有幾何?當然入不了未來商業巨頭的眼了。WTO還沒加入,你的『都得利』已經把國營商場逼到拼刺刀的地步,入關後他們怎麼活?有時候,我在想,你那個 共產主義,不知道還是不是我們這個共產主義。」

  談話嚴肅起來,可以說火藥味十足了。

  史天雄道:「大哥,但願這不是你給我下的蓋棺之論。我這次拒絕二哥,與利益無關,與個人的榮辱沉浮也無關。我自信我今天仍然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布爾什維克。我現在做的事,與 共產主義的終極理想,並沒有背道而馳。水淺的時候,可以摸著石頭過河。水深了呢?一要學會游泳,二要學會造船。如果我們『都得利』站在對立面還能為民族的偉大復興事業作貢獻,立場恐怕並不重要了。旗幟的顏色問題,並不取決於國有資產是不是大而全,而在於公有經濟在國民經濟的主幹領域裡是否有權。更重要的一點,要看絕大多數人民心中還有沒有這面旗幟。大哥,你想像一下,一個城市有二十家商店,每天早上舉行升國旗儀式,展新黨員的時候高唱《國際歌》,用現代企業管理方法進行管理,這個城市的商業會呈現出一種什麼樣的風景?難道非要再分出公有私營不可嗎?如果每個行業的每個小單元都能自覺地這麼做了,我們的旗幟的顏色,永遠也不會改變了。如果你聽了我這種解釋,仍要把我看成一個叛徒,我也只能讓時間來證明我的清白了。」

  陸承志歎道:「如果我真的認為你是叛徒,就不會在這樣一個月夜,用我這麼寶貴的時間,陪你在這樣一個美麗的大工程旁散步了。紅太陽搞了全員推銷,元氣大傷。承業想讓你過去,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了。你在『都得利』做的試驗,基本上是成功的。它目前遇到的困難,也是暫時的。你這時候離開『都得利』,對它的未來影響不大。承業是個非常自信的人,做你的副手的話他都說了,這話的分量有多重,你應該清楚。我覺得這個方案是可行的。」

  史天雄苦笑道:「大哥,你和二哥都高看了我。『都得利』要是過不了這一關,我這兩年的努力,就前功盡棄了。在這個時候,我怎麼能離開『都得利』呢?再說,我去了紅太陽,又能拿出什麼高招?最近,我就是被錢搞得焦頭爛額。紅太陽缺少的,也是資金。我現在連一個億的貸款都找不到,紅太陽現在需要幾個億……我,只有搶銀行了。紅太陽的病,暫時已經無藥可醫了。大哥,部黨組應該把主要精力用在天宇身上了!要不然,兩三年後,它就是第二個紅太陽!」

  陸承志無以對。

  第二天,陸承業帶了一份破產方案,去銀河賓館見陸承志,他準備用這種方式,保護紅太陽的國有資產了。

  陸承志仔細看看破產方案,皺著眉頭說:「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走這條路。還是想想別的辦法吧。再想想,再想想,紅太陽集團不是一般的企業,曾經是十年行業標兵,在國內外都有影響,你本人又是十大傑出企業家。搞破產方案,應該把政治賬也算進去。」陸承業激動地說:「輝煌只是它的歷史,如今它只是虧損大戶。我個人的榮辱沉浮,無足輕重。現在破產,固定資產尚能還清債務,遲了,後果不堪設想。」陸承志道:「如果是你們黨委的意見,你可以帶回去向黨組彙報。如果是你的個人意見,你還是按程序辦吧,多徵求徵求方方面面的意見。牽扯到兩萬多個家庭,六七萬人生計,一定要慎重!再慎重!」

  陸承業只好把方案又帶走了。

  陸震天聽了陸承志的彙報,勃然大怒,神經質地拍打著輪椅的扶手,喊道:「小藝,給承偉打電話,馬上給他打,讓他馬上滾回來。你快打,你給他說,我就要死了,讓他回來奔喪。」陸小藝順從地拿起電話,撥著號碼說:「爸,你別生氣,我讓他儘快趕回來就是了。我是誰?我是你姐!你到底做了什麼事?快把爸氣死了。明天早上,你要趕最早一個航班回來。回來遲了,誰也幫不了你。現在,我們掌握的證據,都對你不利。你好好想想吧。爸現在正在火頭上,不想聽你任何辯解。你快回來吧。」

  陸承偉早有準備,放下電話,又給田青廉打一個,說道:「田書記,先祝賀你即將升任清江地委副書記。你們不是早想見見我爸嗎?他最近身體還不錯,也想見見你們。明天我先走一步,在北京家裡恭候你們。」

  第二天中午,陸承偉回到北京家裡。一進客廳,看見陸小藝正給父親捏背,走到陸震天面前,聳聳肩笑道:「爸爸,我坐的是最早一班飛機……」陸震天躥著火苗的眼睛直灼陸承偉,「你是中國人,聳那個肩幹什麼?你他娘的可真是膽大包天!」陸承偉無奈地搖搖頭,「爸,你肯定是聽了小人讒。我一直是規規矩矩做人,堂堂正正做事,沒有招誰惹誰呀?看樣子你要唱《轅門斬子》……」陸震天大叫一聲打斷道:「閉嘴!你還覺得屈的慌!天宇集團出這件事,不是你這混帳一手造成的?演小角色你覺得不過癮,這一回,演的是千古罪人!可惡的是,你做這事,竟把老子和那麼多官員都當了你的棋子兒!真想不到老子一世英名,竟然會毀在你這個不肖子手裡!」

  陸承偉搬個凳子坐在陸震天面前,一臉誠懇地望著老人說:「爸,你重了。天宇是棵大樹,你兒子還沒那個力量撼動它,更別說動搖它的根本了。秋天來了,我感覺到樹葉要落了,只是提前準備了掃把和籮筐,站在樹下面等待。江山代有才人出……我說錯了。你老人家對國家民族的貢獻,什麼力量也無法把它磨滅。即便有血統論這一說,也只講老子英雄兒好漢,虎父無犬子。將來修第二十六史,你的列傳不會因為我受到絲毫影響。我一直為有你這樣一位父親感到驕傲和自豪,並一直想做出一些驕人的成績,配得上這高貴的血統。從長遠來看,我並沒有為這個家庭抹黑。是的,在準備陸川實業上市的過程中,我是借助了爸爸你的潛在影響力,可這沒有……」陸震天罵道:「放屁!你還很有理?對不對?你在利用政策上的……真不該送你去美國學什麼金融!學一身手段,竟向國有大企業下手了。玩一次戲法,賺了一個億,你還不滿足,又在股市上向天宇下黑手,讓它又套住了幾個億!沒想到我陸震天竟生出了一個金融殺手!」陸承偉平靜地說:「爸,你千萬別為這事生氣了。天宇為什麼要控股陸川實業?為什麼又暗中斥鉅資托市?這些事我能操縱嗎?它不買我的,肯定會買別人的。天宇不買陸川實業,總會有別的人買。中國的經濟轉軌還沒有完成,股票上市,還有濃重的計劃經濟痕跡,政府對上市公司多有偏愛,至今沒有建立退出機制。這種人為製造出的等級,用專業眼光看,就是商機。機構炒作,只要遵守規矩,它對證券市場的展,利大於弊。問題是我們的股票市場,目前還沒有系統的規矩。王傳志願意拿出天宇的錢炒陸川實業,想投機賺錢,我作為一個職業投資者,沒有不跟進的理由。爸爸,責任到底在誰身上,你比我清楚。王傳志膽子這麼大,是因為他知道體制肯定會保護他這種冒險。」陸震天無法否認這些事實,歎口氣道:「你還挺有理!講起來一套一套的。我真是低估了你。你對中國的現實研究得很深入。可是,你並沒有想辦法彌補體制等方面存在的缺陷,而是在利用這些缺陷。可恨!他娘的真可恨!真不像 共產黨人的後代。」

  蘇園一看陸震天氣消了些,忙閃過來笑道:「要是知道他今天惹你生這麼大的氣,不如生下來就把他掐死了。這些年出現的億萬富翁,成百上千的,烏鱉雜魚,什麼人沒有?坑蒙拐騙、沽名釣譽的多了。承偉沒違法沒亂紀,好事、善事也做了幾火車了,別光對他一個勁吹鬍子瞪眼睛。」陸小藝不失時機地接道:「爸,經濟我不懂,可我覺得承偉沒多大錯。什麼事都是一個巴掌拍不響。上面和國人,都想看中國經濟上的航母編隊,天宇順應潮流,搞了擴張,相中了陸川實業。誰都沒錯。你給小弟安個金融殺手的罪名,可是中國要不搞證券交易,他手裡就是拿了削鐵如泥的寶刀,他能殺了誰?承業二哥沒做什麼違規的事吧?怎麼樣?紅太陽早資不抵債了。」

  陸承偉道:「媽,姐,你們別替我辯護。爸生我的氣,罵我,那是重視我,是為我好。他要是隔兩三月這麼敲打我一回,我的進步更快。爸,你對我有什麼要求,下達一道死命令,我肯定立馬沖上去。」陸震天道:「好吧,把你賺來的錢,先填了天宇造的大窟窿。」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