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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做了新郎的楊世光搬走了。早晨,史天雄要早起二十分鐘,開車去接楊世光和江榕一起上班。「都得利」正在困難時期,新郎新娘都把婚假犧牲掉了。

  這天早晨,楊世光和江榕一上車,楊世光就翻開當天的《西平商報》,指著一條消息說:「天雄,有件事可能要被你不幸中了。不知是什麼原因,天宇集團在市場依舊疲軟的況下,提高了六個主要型號產品的價格,又改變了結算方式,山東、江蘇已有四家商場讓天宇牌電器撤櫃了。」史天雄一聽,馬上把報紙拿過去,仔細讀起來。

  原來,天宇轉賣陸川實業的事進展不順利。股價被炒到二十八元時,仍沒有下家接手。陸承偉認為這個價位已經太高,勸王傳志不要硬撐,應該悄悄撤出來,以後再找機會。王傳志在前幾輪接力炒作中,已經嘗到了甜頭,沒有聽陸承偉的建議,反而孤注一擲,又暗中挪用一億三千萬資金,把陸川實業又拉兩個漲停,同時又公佈了天宇集團的利好消息。陸承偉和幾個參與炒作的莊家一商量,用五個交易日,成功地撤出了陸川實業。王傳志一看擁有陸川實業股票的投資者在拋售股票,這才慌了。再去求陸承偉救火,陸承偉說:「已經晚了,股市就是這樣。」萬般無奈,王傳志又走出一步險棋:再投一點五億,暗中托市。他希望這時能出現奇跡,依靠陸川實業的良好表現,促成幾個猶豫不決的買家,能儘快下定決心。這就造成了四個多億的大窟窿。年終結算在即,王傳志希望通過對經銷商施壓的方法,早點回收貨款,補補這個大窟窿,幫助天宇渡過這一關。他沒想到商場會以這種激烈的方式回敬他。

  史天雄把報紙交給楊世光,說道:「這可是個大事。走,我們去給王傳志提個醒兒。」楊世光道:「咱們自家碗裡的稀飯,還燙得沒法喝呢。人家天宇家大業大,江山固若金湯……弄不好,熱臉會親涼屁股。」史天雄開著車說:「鄰居家著火了,也得放下飯碗去救。天宇是國家的天宇,就是它沒擦屁股,該親還得親。」

  史天雄趕到王傳志的辦公室,李國奇、馬林和張中保三位副總,正在和王傳志討論這一嚴重事件。李國奇把幾張傳真放到王傳志面前,擔憂地說:「這是第八、第九家。事已經很嚴重了。」馬林附和道:「不及時採取措施,可能會出現多米諾骨牌效應。」王傳志沉著臉說:「慌張什麼?北京、上海、廣州,不是平安無事嗎?這幾年廠家打價格戰,把這些商場慣得不像樣了。五年前,三個月一結帳,他們跑得飛快,現在半年一結帳,他們還要拖欠一兩個月。只要消費者認天宇這塊牌子,十家二十家商場不賣我們的東西,傷不到我們的筋骨。朝令夕改,才是大忌。只要過了眼下這個坎兒,我們怕什麼?看看再說。」

  史天雄忍不住了,說道:「王總,這件事可大意不得。」

  王傳志抬起頭,看看史天雄,「是天雄老弟呀。中國真是沒辦法,見風就是雨,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一種正常的商業舉措小報一炒,跟塌了天一樣。老弟,你說這些現象正常嗎?」史天雄道:「創一個品牌不容易,毀一個品牌有時只在一念之差。王總,不能掉以輕心呀!」

  傳志笑笑道:「老弟身在江湖,心系廟堂,真讓我們這些人佩服。天宇是我們這些人一把屎、一把尿,辛辛苦苦拉扯大的,我們是愛它的。老弟為保『都得利』的信譽,忍痛實賠幾百萬,那也是大氣魄。『都得利』目前的七個店,只要還賣天宇牌產品,還按原價格結算。我們正在開會研究這件事。因事關天宇很多機密……老弟,你看……」

  史天雄尷尬地笑笑,退了出去。

  上了桑塔納,史天雄馬上用手機給陸承志打了電話,說了在天宇見到的況,最後辭激烈地說:「這件事你們要是不管不問,就是瀆職,就是犯罪。國家的一個大型企業、主幹企業,已經變成王傳志的私人作坊了。」陸承志在那邊說:「十分鐘後,黨組要召開緊急會議。天宇的黨組書記項明遠正在給陳部長作專題彙報。天宇的問題,比你掌握的況要複雜得多,嚴重得多。他們為了賣出咱們小弟賣給他們的陸川實業,違規拿出幾個億,暗中坐莊炒這只股票!你還沒忘記自己是個黨員,這讓我欣慰。要開會了。改天再打吧。」

  史天雄呆呆地坐著,自自語說:「原來這件事的源頭在陸承偉身上。太可怕了。」

  此時,陸承偉正躺在床上和陸小藝通話。陸小藝在那邊說:「天宇就要下課的項明遠,來北京告王傳志的狀,把你賣陸川實業的事也牽扯上了,大哥昨晚給爸說了。你要做好準備,準備挨爸爸的訓。前一段,陸川實業天天飄紅,恐怕又是你幹的事吧?」陸承偉道:「這要怪王傳志太貪,太自信。這正應了那句話:自作孽,不可活。扯上我,也沒什麼關係。炒陸川實業,我又賺了點錢。」陸小藝問道:「那個蔡愛國來北京參加團中央的會,到家裡來了,媽對他的印象還不錯。小弟,你說說你的意見。」

  陸承偉披著衣服坐起來,「四十出點頭,能從底層混到團省委副書記的位置上,是一把向上爬的好手。他已經來拜訪過我這個未來的小舅子了。在官場上混,他是比天雄成熟、圓滑很多。我聽說,他家的客廳最顯眼處,擺的是他出車禍妻子的遺像,中午,他讓上六年級的女兒在學校門口吃盒飯,沒請保姆,也沒請鐘點工,既會作秀,又很會愛惜自己的羽毛。能想到保姆和鐘點工也可能被政敵搞成緋聞的主角,可見不是個凡物。個子也不低,但沒有天雄的英武和霸氣。這種人,頂多能給你一點敬愛,成大氣候之後,恐怕會露出中山狼的本性了。」陸小藝在那邊歎道:「將就吧。在官場想做大,沒點中山狼的狠勁,還不行。知道遠避女色,比天雄強。等他坐上比部長還高的位置,他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吧。那就圈住他吧,想想辦法,明年讓他升一格進京。我正在網上看《西平商報》,報上還沒有提到你。到底是個小省會,沒政治、沒經濟、基本上也算沒文化。朱鎔基出訪,搞成一句話新聞,一場破甲a足球賽,照片竟上頭版了,小家子氣。」

  陸承偉把《西平商報》朝地板上一扔,「我也在看。爸要罵我,就讓他罵吧。這張報紙,是為小市民們辦的,五六年沒一篇社論性文章,沒立場,沒觀點,剩下的只是媚俗。前些日子,馬蜂咬了小男孩的小 雞雞,影樓經理強姦拍寫真照片少婦疑案,女患者告男醫生順手牽羊摸她私處,都上過這張報紙的頭版,沒什麼稀奇的。西平嘛,自古就是一個沒落但還沒有腐朽的城市,提得起來的,只有吃和美女,吃還有點特色,美女嘛,都是些容易上當受騙的小家碧玉,粗看可以,不能細品,不能把玩。翻翻這個城市的歷史,改朝換代這裡都沒生過血戰,敵軍還遠在北面秦嶺腳下,這邊就開始商量投降書該怎麼寫了。」陸小藝笑了起來,「你這張嘴呀,可真損。你追了兩年的梅紅雨,難道不是個西平美女?媽叫我了,不說了。」

  陸承偉放下聽筒,出了一會兒神。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突然間會用這些語描繪這座城市。一般都只說愛屋及烏,是不是也可以說厭烏及屋呢?他搞不清楚。

  陸承志代表部黨組飛到西平過問天宇事件時,全國已有八個城市十九家商場,向天宇了最後通牒。王傳志得知陸承志要來決定對商場作出讓步,然後住進了醫院。

  天宇集團對於罷買事件已經採取了斷然措施,核心人物王傳志又因過度勞累住了院,陸承志也不好在這件事上過多指責天宇。畢竟政企已經分開,作為政府主管部門的官員,不便對企業經營指手畫腳了。可是,對於天宇違規坐莊炒自己的股票,陸承志不能不說。王傳志知道誰也不敢把這樣一件事公佈於眾,實話實說道:「收購陸川實業,做得有點急,考慮不夠周到。現這個問題後,又急於把它轉讓出去,就做了這件事。事先,我也徵求過承偉等專家們的意見,他們都認為可以做。誰知道坐莊炒股風險太大了,結果是越陷越深。說句不該說的話,以前沒有涉足這個領域,經驗欠缺,很多上市公司在這方面,比我們做得好。我也知道這麼做違反政策。天宇股份上市五年,我們一直做得中規中矩。這一次也是病急亂投醫,主要責任應該由我來負。陸部長,別人反映說炒股套了天宇四五億資金,不夠準確。承偉幫我們做的那段時間,我們至少賺了八千萬。按昨天的市值,我們被套住四億兩千萬,實際上只有不到三億四千萬。當然,這個數字也夠大了。如果部裡要求我們馬上撤出來,最終可能要淨損失兩個億。我們商量的意見是:按兵不動,等待大牛市出現。所幸今年天宇的形勢還不錯,二十億純利潤的目標,基本上可以達到。這三億多,不會對天宇帶來災難性影響。這筆學費交得太多,教訓是沉痛的,我願意接受組織的任何處分。」

  話說到這一步,陸承志也不好作了。因為牽扯資金量太大,陸承志不便表達個人意見,只對王傳志說,讓他們等候部黨組的處理意見。

  到紅太陽集團看看,陸承志心裡更加沉重。當天晚上,西平出現了難得一見的大月亮,陸承志給史天雄打了電話,約史天雄到錦江公園見面。

  兩人穿過銀杏林,倚著防護欄,看著沿江的都市夜景,久久沒有說話。陸承志簡單說了天宇的事,長歎一聲,沉痛地說:「天雄,這筆賬只能記到陸家頭上。承偉要把陸家送上歷史的審判台了。你怎麼看這個問題?」史天雄道:「大哥,你這麼說也太誇大承偉的作用了。我認為,是承偉的介入,導致了天宇集團深層矛盾的暴露。承偉做這件事,目前來看不違法違紀。從前沒有出現陸承偉,紅太陽不是也從輝煌走入困境嗎?分配問題日益尖銳,經濟大躍進思維陰魂不散,這才是最深層的原因。這些問題不解決,其他辦法都治不了本。」陸承志不再糾纏這個問題,伸手朝亮如銀河的錦江一指道:「你知道改造西平的錦江河防花了多少錢嗎?」史天雄道:「聽燕市長說,花了一百一十個億,以後準備再投入幾十個億。」陸承志又道:「像去年那種降雨量,百年不遇,不提前修這個工程,你說可能造成多大損失?」史天雄道:「難以估量。」陸承志再問:「私營業主,即便是富到我們那個好弟弟陸承偉的程度,有能力修建這麼大一個工程嗎?」史天雄怔怔地看看陸承志,說道:「大哥,有什麼話,請直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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