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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好熱鬧哇。」史天雄看看滿院子的人,又看看破舊的房子,「小妹,哪是你的家?」張為民忙招呼客人進屋,又瞪著眼睛罵兒子,「你個臭小子,連個人也不會招呼。」小軍撓著頭傻笑著,「這是史伯伯,這是電視臺的梅豐阿姨。我還以為梅阿姨是來拍電視的……沒見攝像機,一走神,就忘了打招呼了。」梅豐誇獎道:「比你媽可大方多了,大隊長是不一樣。下回來拍拍你們家。」

  毛小妹把家裡的桌子椅子又擦一遍,「史總,梅小姐,你們吃飯沒有?」史天雄坐下來道:「我和梅豐在你們小巷子口吃了幾樣小吃。看你們院子裡車水馬龍,沒敢打擾你們老鄰居聚餐。」

  這回,毛小妹不好再推辭,答應配合電視臺拍片了。

  出了毛小妹家住的四合院,梅豐感歎道:「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想出名。上次替紅雨出氣,氣沒出出來,倒把紅雨的退路都堵死了。外國人不願意用她,中國人也不敢聘她了。電視也是一把雙刃劍呀。」史天雄怔了好一會兒,「果真有這麼大副作用。她,她現在找沒找到工作?」

  梅豐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週一還沒著落,這兩天沒問她。我幫她推薦幾個單位,都是彬彬有禮地回絕了。你說,我幹了一件什麼事呀!」

  下午,史天雄去了牌坊巷。梅紅雨騙他說:「這件事已經柳暗花明了。有三家單位正等我挑呢。我男朋友出了一趟國,陸承偉肯定要給他漲工資了,我已經做好當家庭婦女的準備了。這些小事用不著再麻煩你了。實在不行,我就去給陸承偉當花瓶吧。」史天雄只好先告辭了。

  梅蘭又埋怨起來,「史先生好心好意想幫我們,你這是什麼態度?你沒聽他說他現在已經是董事長了?你看不上陸承偉,我也不好說什麼。去『都得利』跟著史先生……」梅紅雨冷笑一聲,打斷道:「你以為他真成了『都得利』的老闆了?金月蘭為什麼把董事長讓給他當?他要僅僅只是同我,憐憫我們,賞我們一口飯吃,我也不會接受。如果他真的很在乎我們,他會明白我為什麼會騙他。媽,我的事你不用操心了……該結束了,該結束了。人真是一種可怕的動物,昨天的羔羊,今天可能就變成一條狼了……」

  梅蘭歎著氣,回裡屋躺下了。

  傍晚,古狼領著陸承偉和齊懷仲來了。母女倆懷著不同的心接待了陸承偉一行。梅蘭一看陸承偉高高大大,一表人才,又不顯一點老相,壓在心裡的石頭頓時化作一股青煙消逝了,又是忙著倒茶,又是忙著洗史天雄帶來的蘋果。梅紅雨看見古狼的目光閃爍不定,心裡又灰了一層,勉強笑著招呼三個人坐下,倚在門邊一不。

  齊懷仲先說話了,「陸總早就要來看看你們,一直沒有找到機會。」看看梅蘭,「聽說你當知青時落了一身病,陸總一直很惦記。陸總也當過知青。」梅蘭再看看陸承偉,搖搖頭說:「不像不像。陸先生看上去也就三十出頭,根本不可能當過知青。」

  陸承偉笑了起來,「六六年我上初一,你算算我今年有多大?我在雲南和陸川當過六年知青,和你是正經八百的兵團戰友。」梅蘭笑道:「你哪裡像在兵團待過的老知青?」陸承偉歎口氣,誠懇地說:「我在兵團待了八個月,實在受不了那個苦,就逃跑了。六九年冬天,為救山火,死了七個女知青那件事,就出在我們兵團。那次逃跑,客觀上改變了我的命運。你們還在兵團苦熬時,我已經到北京讀大學了。你們在為返城搞絕食時,我已經到美國留學了。年輕的時候,我對這次逃跑很得意。這些年,想起這事,又覺得無地自容了。不管怎麼說,當逃兵都是可恥的。這是我做過的惟一一件虧心事……你說我年輕,等於在打我的臉呀!」梅蘭忙接道:「要我說,你逃得好!我當年要是也能逃回來,至少不會落下這一身病。你就別自責了。」

  梅紅雨感到有些意外,心裡道:他到底想幹什麼?

  陸承偉站了起來,「我自己還是無法寬恕我自己。這幾年,我在公司裡專門放了一筆資金,給那些在雲南落下病的兵團戰友提供一些有限的幫助。紅雨丟了工作,我們帶上你這個准,准女婿出了國……我這心裡也真過意不去。我這次來,一是看看你這個兵團老戰友,二是表達一個願望,希望紅雨早日找到滿意的工作。從前天開始,我已經給古先生放了十天假,讓他好好陪陪紅雨。晚上還有個飯局,我和老齊先走了。」齊懷仲從黑皮包裡拿出一個紙包遞給梅蘭,「這是陸總對你這個知青戰友表示的心意,請你一定收下。你上次交給我的那些診斷書和拍的片子,已經送到北京讓專家們看了。陸總對這件事也很上心,多保重。」

  梅蘭推辭一下,收下了。梅紅雨把陸承偉和齊懷仲送出院子,拐回來吃驚地問道:「媽,診斷書和片子的事,我怎麼不知道?」梅蘭斜了古狼一眼,慢慢打開那個紙包,「齊先生問過我的病,很熱,說讓北京的專家幫助瞧瞧。人家也是好意……啊——這份可太重了!」

  古狼接了一句:「他拿出一萬塊,就像咱們拿出一毛錢。咱們在街頭遇上個賣藝的,也會隨手扔一毛兩毛……」梅蘭張嘴罵道:「屁話!在你眼裡,我們成要飯的了?虧你還是個詩人!你可真會說話。」古狼的臉上掛不住了,頓了一會兒,見梅紅雨一不,冷笑道:「話是難聽些,可事實就是這麼回事。面子固然重要,可錢似乎更重要。你都聽見了,陸總今天問都沒問你找沒找到工作。外企不要你,國企也不要你,你在西平還能找到什麼好工作?紅雨,現實一點吧。錯過這個機會,你會後悔的。梅阿姨這病,一年半載……」

  梅紅雨忍無可忍,作起來,「你走,你走!我們家的事,用不著你來管!我們倆是死是活,關你什麼事?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你走吧。」梅蘭也跟著道:「小古,阿姨不會拖累你的。我早就想好了,小雨真要嫁給你,我也不會反對,你們一結婚,我就會跳到錦江喂魚喂蝦。」

  古狼站了起來,長籲了一口氣,「但願你們說的都是氣話。你們心不好,說點過頭話,我能理解。好,我走。我不再惹你們生氣了。紅雨,你還是好好想想吧,這種好機會,不會像牛毛一樣多。」掏出一張名片放到茶几上,「我剛買了手機,你想通了,給我打電話。我看我們需要心平氣和地談一談。」說罷,邁開大步出了院子。

  梅紅雨痛苦地問自己:你為什麼這樣優柔寡斷?你還留戀他什麼呢?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

  梅蘭拿起古狼的名片看看,「作家協會會員,承偉實業集團公司……」

  梅紅雨伸手奪過名片,把它撕成碎片,扔在地上踩一腳,擦著眼淚進了裡屋。梅蘭看見梅紅雨右手的中指上還戴著古狼送的金戒指,搖搖頭,心裡道:她對這個古先生還沒有徹底死心呀!

  靜心茶樓裡稀稀拉拉坐著十幾個客人,背景音樂放的是著名的《回家》。

  楊世光把身子朝靠椅上一仰,看著史天雄,「你不用再談我的事了。江榕是個好姑娘,她很喜歡小楊光。未來應該是美好的。到了時間,就是砸鍋賣鐵,也得給小娟再換一次血,這就是我對現實的態度。用這種方式談一個患絕症的女人,不像你史天雄的風格。你今晚鄭重其事請我來茶樓喝茶,我估計你是有棘手的事想請我出面解決,不知我猜准了沒有?」史天雄笑著撓撓頭,「到底是出生入死的老戰友,眼力不差。這件事確實讓我感到為難。」楊世光又道:「謝謝你的誇獎。肯定不是請我做紅娘,你和金月蘭的事,用不著別人幫忙。會是什麼事呢?」

  史天雄道:「你別猜了。梅紅雨失業了,這些天一直沒有找到工作。咱們的技術部正在籌備,我想讓她來負責技術部的工作。」楊世光愣愣地看著史天雄,「部門經理要搞競爭上崗,這可是你親自定下來的章程。當然,特殊況也可以特殊處理。你是董事長,你提出來,還害怕通不過?」

  史天雄苦笑一下,「有人說女人的心就像天上的雲,多變,不可捉摸。月蘭也是女人。上次我通過小妹給母女倆解決一點小問題,已經留下很多後遺症了。我提出這件事,月蘭可能會產生新的誤會。技術部由你這個副總經理管,你提出的人選,順理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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