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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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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陸承偉專門回了一趟家,對陸小藝說道:「姐,你不要擔心天雄會樂不思京。昨晚,我們深談一次,我可以大膽預,最多一年,你的丈夫只能選擇打道回府。因為嚴酷的市場,理想主義者和浪漫主義者難有立足之地。多做做爸爸和大哥的工作,給天雄留條後路吧。」陸小藝說了自己的擔憂,最後提出要求說:「小弟,你去西平,幫我瞭解一下這個『都得利』商業零售公司是個什麼東西。」 春節剛過,陳東陽代表部黨組向史天雄宣佈了一項決定:同意電子信息部原組織計劃司副司長、原部屬天宇電子集團公司正局級特派員史天雄同志離開電子信息部,參照企業職工下崗人員處理辦法,保留公職,每月給下崗生活補貼三百元。史天雄拿著黨組決定看了又看,問道:「下崗?我遞交的是辭職申請。」陳東陽板著臉說:「黨組成員都不是南郭先生。你也不是屈原和李白,不敢說眾人皆醉你獨醒吧?組織培養你幾十年,一直把你當人才使用,在你身上投入很大,應該擁有收回成本和利息的權力。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對組織公平嗎?聽陸老說,你去西平經商,也算是一種試驗。黨組織覺得這試驗有價值,決定投一點資。一年三千六百元,收買一個原戰鬥英雄、十大新聞人物的心,是合算的。不管你同意不同意,這都是黨組最後的決定。沒什麼意見,你可以去辦有關手續了。」 顯然,組織和家庭都不願意徹底失去他,為他準備了一條後路。史天雄適度地表達了感激之,然後開始做去西平的準備。楊世光一天也不想在北京多待,乾脆把檔案拿到人才交流中心存上,給二十幾年歷史徹底畫上了一個句號。 臨行前,劉玉林做東為他們倆餞行。劉玉林端起酒杯說:「世界上早有數不清的下崗總統。你們一個副司長、一個團長下了崗,不算什麼事。為你們能在西平立住腳,幹一杯!」 得知史天雄和楊世光已經訂了北京到西平的車票,金月蘭才把兩個人加盟「都得利」的方案提交給董事會。「都得利」商業零售公司雖然實行的是股份制,重要的事,基本上還是金月蘭一個人說了算。「都得利」的五個董事,除金月蘭之外,都是國棉六廠五十歲左右的老女工,根本不知道股份制是個什麼東西。金月蘭說改成股份制,她們都贊成。每年除了拿一份工資,還能在年終分一筆紅利,她們都認為這是托了金月蘭的福。如果不是金月蘭找燕平涼市長貸款三十萬,「都得利」哪裡會有今天?每人八千塊的本金,集到一起,頂多能開個雜貨鋪。參加董事會討論問題,那是金月蘭念舊,給她們臉,每個人都是這麼想的。金月蘭提出要聘北京來的史天雄做總經理,聘剛從部隊轉業的楊世光做業務經理,自然是為「都得利」好,為她們這些老姐妹好,別說舉一次手,舉十次八次她們都不嫌累。 李姐做過金月蘭的師傅,說話可以不顧深淺,當晚去金月蘭家表達了適度的擔心。李姐進門後,說:「房子已經租下來了,就在總店附近的牌坊巷。正房三間,住著母女倆,當媽的比你歲數略大一些,像是有病。我們租的是兩間東廂房。房子小些,價錢合適。下午我去看過。」金月蘭問道:「這母女倆是做什麼的?」李姐道:「房東不是這母女倆,是一個姓劉的老頭……」金月蘭笑道:「管他房東是誰,明天他們能住下來就行了。明天,我去車站接人,你來我家裡給他們做頓麵條吃。北方講究什麼送行的餃子接風的面。」李姐答應著:「好,還是你想得周到。月蘭,我這心裡還有點犯嘀咕。那史天雄是陸震天的女婿,自己又當很大的官,他想找錢,路子有千千萬,怎麼就看上咱們這個小小的『都得利』了?那姓楊的在部隊當團長,團長相當於地方的縣長,是大官,西林來信說他當了一年多的兵,才見到他們團長一回,他怎麼也來了?我知道當年你和姓史的…」要是他也……」金月蘭笑了起來,「李姐,你別亂猜了。他們來『都得利』都有很多原因,有些人家說了,有些人家不肯說……你不是常說家家都有難念的經嘛。反正他們現在已經上了火車。我們公司又需要這樣的人才,這就有了合作基礎。他們倆都沒帶大量資金入股,是為我們這些董事打工的,用著合適,就把他們留下,用著不合適,就讓他們走人,主動權在我們手裡。如果他們確實很能幹,把咱們『都得利』的蛋糕做大了,也進了董事會,咱們的收益肯定更好。李姐,你說我們還擔心什麼?」李姐扯著嘴角笑笑,「你一說,我就清楚了。哎,這人,也不知是咋回事,窮的時候,這心還寬些,手裡一有幾個錢,心就變得針鼻兒一樣小了。」 第二天是星期六,金月蘭的女兒金晶晶也在家裡。十七歲的女高中生,已經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趕上一個藐視權威的時代,大事小事都會評頭論足、指點江山一番。李姐做好手擀面,看金晶晶拿著電視機遙控器一個又一個換頻道,笑著說:「晶晶,別傷了眼睛。你好像不高興,班幹部落選了?」金晶晶把遙控器朝沙上一扔,「什麼莫名其妙的事都有。放著高高在上的副司長位置不坐,偏偏要跑到這麼小的『都得利』做打工仔!不是神經病,就是沒安好心。」李姐道:「晶晶,這事說怪也有點怪,說不怪,一點也不怪。說怪呢,怪得我也想不通。來『都得利』當總經理,一月只有幹工資一千五百元,房租刨一百五,水電刨五十,吃飯要三百,每月只剩一千塊了。副司長這麼大的官,每月剔剔牙縫,也不止一千塊吧。就說我家東林,只是一個小小的巡警,每天有吃不完的請飯,喝不完的謝酒,抽不完的禮煙。隔三差五,幫朋友取個扣下的駕照什麼的,還能收個三五百的打的辛苦費。不過呢,這事也不怪。晶晶,阿姨這話也不知該說不該說……我先問你一聲:你對你媽再結婚,是個啥態度?」金晶晶道:「李阿姨,你怎麼問這事?我媽又不是八十歲的老婆婆,前幾天有同學見了,還以為她是我姐呢!只要她找到合適的,我肯定支持唄。」 李姐笑出聲了,「有你這句話,我就敢說了。你媽說這姓史的是看上店了,我看恐怕是看上人了。當年,你媽要早認識這姓史的一年,你爸就不是刁明生了,可惜你媽認識他的時候,他已經結婚了。這姓史的高高大大,一表人才,你爸可沒法比。當年,這個戰鬥英雄,不知道攪亂多少姑娘的心……」沒等李姐說完,金晶晶跑到金月蘭的房間裡抱出一撂影集。先翻一本舊影集,又翻一本新影集,終於看到了當年十大傑出青年的一張黑白合影,伸出手指,點點史天雄,說道:「不錯,不錯,不是個奶油貨。眼睛小了一點,像濮存昕的眼睛,小而有味。可惜太瘦了,像個衣服架子。」李姐忙補充道:「那時候,他剛從鬼門關闖過來,身上能有幾兩肉?現在人到了中年,身體福了,一身的官相,比你說的那個演員還受看些呢。你媽那個時候可是真動了心。」金晶晶指指照片上的金月蘭,說道:「想不到我媽當年的眼力還不錯嘛。我看她已經準備鴛夢重溫了。這照片在這本舊影集裡沉睡多年,突然飛到新影集裡,說明我媽已生了梅開二度的心。要是這樣,就有點意思了。」忽然間想起了什麼要緊事似的,抬頭看著李姐問:「李阿姨,這個史天雄是死了老婆,還是和老婆離了婚?」 李姐懵懵懂懂地看著金晶晶,「史天雄有老婆,有愛人呀。陸震天你知道吧?咱們省有名的老革命,做過很大的官。史天雄就是陸震天的女婿。」金晶晶忽然間換了一張冷臉,把影集抱到裡屋,罵罵咧咧走出來,「他母親的!吃著碗裡的,還要看著地裡的。遍地都是這麼俗的臭男人!原來我媽已經成第三者候補了。肯定是在北京犯了大錯,待不下去了……我這個心太軟的媽呀。」李姐忙解釋說:「晶晶,可不敢這麼想。這些都是阿姨我胡說八道,你千萬別往心裡去。你媽,還有這個史先生,都不是凡人呢!他們在想什麼,我們這些俗人小人怎麼能想得出來?……唉,晶晶,你要到哪裡去?」金晶晶拎上書包拉開門,扭頭說:「我不想見什麼陌生人。我媽要問我,你就說同學把我喊走了。」走出去,砰的一聲把門鎖上了。李姐在客廳呆立一會兒,抬手打了自己的嘴,嘟囔著:「叫你缺個把門的!」轉身進了廚房。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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