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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第六章

  陸承偉決定先請史天雄吃頓飯,放個氣球試試風向再做打算。冷不丁提出讓史天雄做自己的助手,讓史天雄當哥的面子往哪裡放?

  飯局設在北三環路邊的名叫早稻田酒家的日本餐館。兄弟倆剛從凱迪拉克上下來,一個留著俗稱一撮毛小鬍子的男領班,鞠了九十度的躬,把他們迎住了,然後,堆著一臉媚笑,兩步一點頭,三步一哈腰,領著他們進了門。門裡佇立著兩行身著豔麗和服的迎賓小姐,一見客人進來,齊喊一聲「阿裡戈多」1,腰都彎成了蝦米狀。史天雄怔了一下,皺著眉頭,穿過一條廊子,進了櫻花廳。

  史天雄剛一進去,又聽一聲「阿裡戈多」,兩個跪在榻榻米上的穿和服的姑娘,每人手捧一隻繡花棉拖鞋,已經恭候在那裡。史天雄彎下腰準備脫鞋,陸承偉說話了,「讓她們做吧。」說著,把一隻腳抬在姑娘面前。兩人在紅木小方桌兩側盤腿坐下,又有兩個穿和服的漂亮小姐從側門微笑著款款進來,一邊一個,跪在兩旁。接著,又閃進一個抱日式月琴的姑娘,坐在牆角一個紅木墩上。

  史天雄終於按捺不住,不耐煩地揮揮手,「出去,讓她們都出去。這叫人怎麼吃!」陸承偉笑道:「好好好,你暫時還在人民公僕的崗位上,不太習慣,依你。日本音樂有點意思,聽個音。」一揚手,「彈琴的留下,別的人都出去吧。」四個跪著的姑娘「哈依」一聲,又鞠了個躬,因為跪著,這鞠躬和中國的國粹磕頭已經沒什麼兩樣了。

  「肉麻!」史天雄罵道,「真肉麻。」陸承偉道:「這一段,北京流行吃小日本,圖個解氣。這個雅間,要提前一天才能預約到。你注意到男領班的衣服沒有?那是照五十多年前皇軍的軍服做的。中國人,記日本人仇的很多,讓皇軍侍候一下,也算找回個平衡。」史天雄哼了一聲,「無聊!」

  正說著,一個穿日本軍服的侍應生托著一個大木盤進來了,跪在榻榻米上,把一盤生魚片、一盤生菜魚子醬、一盤西蘭花、一盤荷蘭豆和一瓶昭和年間產的陳年清酒,擺放在紅木方桌上,淡淡的月琴聲隨著響了。

  陸承偉斟著清酒說:「男女招待,都是假洋鬼子,清酒和菜倒很地道。大師傅曾在日本東京吉原街一家老字號日本料理店幹過十年。吉原街和開羅的鮮魚市、米蘭的十四街,並稱世界三大著名紅燈區,吃也很達。最著名的一道菜叫處女宴,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 赤身裸體躺在一個特製的案子上當……」史天雄打斷道:「你今天是來給我講授日本的飲食文化的?」陸承偉端起酒杯,「那倒不是。日本有什麼吃文化?我在日本待過八個月,腸子都餓瘦了。日本文化,除了講點軍刀和菊花,別的都不新鮮。你能從雞肋一樣的官場上急流勇退,可喜可賀。來,幹一杯。」

  史天雄端起酒杯,「不管你的祝賀是真是假,這酒我喝了。」喝了酒,吃了一口生魚片,又接道:「是不是想告訴我:你這步棋下遲了?」陸承偉道:「不是。你這種人,做什麼都不會晚。和你成為同行,最好和你結成聯盟,千萬別和你成為對手。聽說你準備出任一個不起眼的……」史天雄再次打斷道:「承偉,我先聲明一下,第一,我不會問你借錢財;第二,別打主意讓我給你打工。至於我為什麼選擇回報率很低的商業零售,目前我還不想告訴你。」

  陸承偉頓時有了落空之感,怔了一會兒,說道:「天雄,我也用不起一個享受過正司局級待遇的打工仔兒。在商場,我好歹算是個過來人,而你還沒有過去……」史天雄又接上了,「承偉,總是打斷你,太沒有禮貌了。可這是小時候養成的習慣,我想你也不會生氣的。你無非是想以過來人的身份,教育教育我,該注意注意這,該注意注意那。這番好意,我心領了。經商,恐怕也是條條道路通羅馬。你我的立場不一樣,我要照你說的去做,結果很可能是南轅北轍。我記得你不信 共產主義,也沒信過上帝。談論經商之道,你我缺乏共同的基礎。」

  聽到這裡,陸承偉已徹底忘了請史天雄吃飯的初衷。一個共產黨的即將下崗的副司長,要去一個陌生的城市搞風險極大的商業零售,手裡又沒握有沃爾瑪這種大公司總裁的委任狀,優越感怎麼還是這麼強啊!陸承偉低頭默想一會兒,松一松領帶道:「你別忘了我是 共產黨人的兒子。你別忘了是共產黨給我創造了一切財富的條件。你別忘了我是共產黨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號召的熱響應人。以我多年的經驗,資本主義市場經濟也好,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也罷,金錢的都一樣有說服力和號召力……」史天雄搖著手笑道:「對不起,小弟,我又要打斷你了。我知道,美國的老摩根說過:當政府和法律無能為力時,讓金錢說話吧。我認為你和老摩根太高看金錢了,金錢並不是世界上最有力量的東西,看來咱們真沒有共同語。」

  陸承偉被激出了爭強好勝之心,舉起酒杯說道:「可能同台競技更刺激一些,結果也更有說服力一些。天雄,我和你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都應該算老革命家陸震天這棵樹幹上長出來的樹枝吧?我和你的區別只在於,你的枝頭上結蘋果,我的枝頭上結梨。不管是蘋果還是梨,能賣出好價錢,才算是好蘋果好梨。咱們少談點主義,多談點蘋果和梨吧。你選擇西平搞商業零售,太好了。你要選擇上海,我們還沒法比呢。西平是我們兩兄弟共同的舞臺,誰到底是真正的主角,一兩年後,讓歷史評價吧。來,為了能在西平同台演出,幹一杯。」

  史天雄疑惑地看著陸承偉,心裡想:他去西部的西平做什麼?地皮沒法炒了,想走私離海岸線也太遠了,在股市上興風作浪,西平離上交所和深交所也太遠了。史天雄忍不住問道:「你去西平準備投資什麼?」陸承偉大笑起來,「我的天雄哥,這個簡單的問題,可不該由你來提。不過我還是願意回答。西平是個有四百多萬人口的大都市,自古以消費業達著稱於世,哪個行當不能造就出億萬富翁?人說吃在西平,每年公款吃掉的兩千個億,西平恐怕要占去幾十分之一。做餐飲不如你做商業零售賺錢?當然,我的主營並不是搞餐飲了。儘管我已經控股了一家三星級酒店。做餐飲太麻煩了,點鈔票就能把人煩死。我的主營還是搞金融。我喜歡這種高雅而刺激的掙錢方式,只要看准了,一筆生意就是一個億萬富翁。我不是答應救陸川的國有企業於水深火熱之中嗎?我要去西平坐鎮指揮打這個戰役。」說罷,低頭呷一口茶水,「你幹嗎這樣看著我?確實是我自己要買這些企業。天雄,一兩億的項目,我還用不著找銀行貸款。當然,在事有眉目之前,我不會說是我自己要買這些破爛貨。我做這個項目,當然是要賺錢了。我很喜歡錢。如果一切順利,一年半以後,這個項目將給我帶來一個億的純利潤。」

  史天雄感到震驚了。對面的陸承偉,確實不是那個離群索居、偏愛玄想,十三歲時愛上鄰居家姑娘的敏感憂鬱的少年了。對面的陸承偉,也不是那個敢從雲南知青兵團逃走的孟浪青年了。這個孩提時的玩伴、少年時的密友、社會關係中的小舅子,已經成為一種新生力量的代表性人物了!他買那些縣辦小企業到底要幹什麼?史天雄猛然間想起陸承偉花八十八萬找出的信封和郵票,打個冷顫說:「承偉,你不要打著爸爸的旗號……」陸承偉接道:「搞非法的勾當,對不對?我說過,我是 共產黨人的兒子,我深愛這個政權和祖國。我掙來的每一個銅子兒,在中國現行的法律法規面前,都純潔得像初生的嬰兒。當然,爸爸的身份和影響力,會為我做成這件事創造出很多便利條件。對我的競爭者來說,有些不公平。這只能怪他們的父親們,陸震天們提著腦袋打江山時,他們享受著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天倫之樂。最終,這又是公平的。」

  史天雄只能擺出兄長的身份,嚴肅地說:「承偉,我是你的兄弟,你的姐夫,同時,也自認為是一個有二十六年黨齡的真正的共產黨員。我也很感幸運,能在西平近距離欣賞你表演金融魔術。你現在手中掌握的巨額資本,是不是像你標榜的那樣純潔,我管不了。在西平,你玩魔術時可要拿出真功夫,我有可能會戳穿你騙人的把戲。」陸承偉笑道:「共產黨有六千萬黨員,像你這種聖徒級的,可能已經不多了。我很榮幸,這次操作能由你這樣的人監督,這肯定會讓我進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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