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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方英達說:「皓若,今天太陽很好,你也拿把椅子來曬曬太陽。有些事我得跟你談談,機會不多了。軍、師領導班子調整,迫在眉睫呀。」

  演習終於到了尾聲。江月蓉決心提前離開戰區,悄然從朱海鵬的視野裡消失。作出這個決定,很不容易。把隨身攜帶的換洗衣服和日用品塞了半旅行包,江月蓉又猶豫起來。我就這麼走了,就這麼走了嗎?她在心裡一遍一遍問著,問著問著,就坐在床上發起呆來。留在C市,和朱海鵬一起生活,前景會怎麼樣?這個老問題,也是根本問題又一次跳了出來。在和平年代裡,朱海鵬在這次演習中取得的個人成就,可算是登峰造極了。以此作為起點,朱海鵬完全可以在仕途上行走很遠。可人的一生中,社會的定位是不是最重要的呢?這個問題沒有一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答案。那麼,帶著銀燕回北京,不一定就是後半生的最佳選擇。如果就這麼一咬牙走了,日後自己如何看待和朱海鵬一起度過的小半夜時光?為朱海鵬做一隻荊棘鳥?算了吧?接受了朱海鵬,也就失去了做荊棘鳥的資格,有沒有那半夜時光,都是一樣的。《聖經》上說,你想了男人,也就和這個男人犯淫了。在烈士陵園,已經完成了對陳天雄愛情的背叛,獻出肉體,不過是在另一種層面上對這種背叛進行一次確認。那麼,日後還有可能在北京成家。一旦走出這一步,那就意味著是對所愛男人的雙重背叛。那時候還有所謂的幸福可言嗎?不走呢?父親怎麼辦?還有那個生活上一直靠父母照顧的哥哥怎麼辦?把他們全部接到C市一起生活?這又是一個多麼艱難的大工程呀!朱海鵬會不會接納他們呢?他不是一個愛情至上的人。他是一個求全的、傑出的男人。身處逆境,他的性格會不會有大的改變呢?

  正在這麼焦頭爛額地想,只感到屋子光線一暗,抬起頭,看見朱海鵬正鑲在門框中間,像一幅逆光拍成的巨幅照片。朱海鵬的心緒雖然繁雜,但已進入了一條單行道,行進的目的地不可能再有別的了。江月蓉允許他走進那間溫馨的臥室,朱海鵬就認定兩人的關係只有走向婚姻這一種結局了。演習如今也已進入單行道,隨時都會結束,朱海鵬的心理徹底鬆弛了下來。這時候,他期待著與人分享,對人傾訴。江月蓉當然是無人可以替代的對象。但他看到的場景,與他的期待距離太遠了。

  朱海鵬怔了一會兒,問道:「你像是準備走?你是不是要走?」

  江月蓉忙遮掩道:「沒有沒有。我,我收拾收拾,東西太亂了。」

  朱海鵬松了一口氣,跨進屋子,「演習用不了幾天就結束了,你要留下。我要你留下。你對演習貢獻這麼大,應該留下。你,你好像哭過?怎麼會呢?」

  江月蓉支吾道:「誰,誰哭了?好,好,我留下,你讓我留下就留下吧。」又把包裡的東西朝外掏著,「你怎麼不在指揮崗位上?」

  朱海鵬說:「部隊已經撤了回來,沒什麼大事了。我,我看你不在,就來了。不知為什麼,我只感到心裡空得很。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江月蓉理理頭髮,「演習不是還沒結束嘛,你不該離開自己的崗位。我留下來,你放心,我會等到演習結束的。懸念都沒有了,用不著期待什麼了……這可能是成功以後的必然反應。」

  朱海鵬訕訕地搓著手,「我也沒什麼別的事,就是想來坐坐。你不能走,我需要你留下。我過去了。」

  看著朱海鵬走到門口,江月蓉禁不住喊了一聲:「海鵬——」又沒有話了。

  朱海鵬站住了,慢慢轉過身。

  江月蓉說:「祝賀你。真心的祝賀你。」

  朱海鵬迷惘地問一句:「為什麼?」

  江月蓉像是自言自語地說:「我希望你能成為將軍。如果在戰爭年代,你會成為一位戰功卓著的名將,這一點我深信不疑。在和平時期,你有了這次經歷,路就好走了。不值得祝賀一下嗎?起碼,你不用再考慮轉業的事了。」

  朱海鵬搖搖頭說:「月蓉,你肯定有什麼別的話!為什麼不對我說說呢?」

  江月蓉道:「你別胡思亂想了。我只是有一種感覺,很快我會從你的生活裡消逝,我,我不願意看到這個結果。所以……就顯得心事重重吧。」

  朱海鵬歎道:「恐怕不只是一種感覺。我知道你對我不太放心,因為直到現在,你還沒有對我說出那三個字。你要是說了,我們馬上可以結婚。可惜我還不配。你替我的前途想得太多了,其實用不著,真的用不著。你說話呀!」

  江月蓉深情地看著朱海鵬,「我愛你」三個字在唇邊滾動著……

  「報告!」一個上尉跑到門口說,「朱司令,紅軍開始強渡小涼河,常師長讓你去一趟。」

  朱海鵬急忙走出屋子,「這個范英明,真是打紅眼了,大白天搞這種強渡。」

  江月蓉慢慢坐在床上,眼淚又流了下來。

  紅軍第一次強行架橋失利了。

  范英明在一團指揮所拍桌子大罵,「飯桶!都是一群飯桶!」

  李鐵小聲辯解道:「水面寬度超過八十米,一百五十米以外,到處都是敵人的灘頭陣地。要是實戰,我們起碼損失一個連……」

  范英明粗暴地說:「我不聽你解釋。你要覺得火力不夠,我給你派,你要想辦法,一定要儘快突過去。」

  劉東旭覺得范英明有點過分,認真地說:「范司令,白天渡河確實有困難。你這邊一動,那邊就準備好了。要渡也得準備充分點。」

  范英明手舞足蹈,走動著說:「我們只有十幾個小時了!你們不要忘了,這次演習的前提是:一個甲種師的防區,突然遭到高科技部隊強攻。」

  秦亞男說:「你們不是把入侵之敵已經趕出去了嗎?你在這個時候還拍什麼桌子?」

  范英明坐在椅子上,比畫著說:「你們怎麼不明白這個道理呢!只把敵人攆出國境,不能說是一個國家的仁慈,只能說明一支軍隊的懦弱。照你這種說法,二次大戰,盟軍只用把德國兵攆到德國境內不就行了?為什麼還要攻佔柏林呢?在戰爭中,徹底摧毀敵人的戰鬥意志,要比戰役的勝利重要得多。我們過不過小涼河,部隊的心態是完全兩樣的。一個偉大的民族,一支偉大的軍隊,絕對不能缺乏痛打落水狗的精神。我不是急躁,也不是逞什麼英雄,而是覺得走出這一步至關重要。二戰結束前夕,日本在軍事上,只有投降一條路,可他們的投降是有條件的,而不是通常說的無條件。他們的條件就是保存國體,否則就準備一億人玉碎。我們這些年,這方面強調得太少了。我們邁不過小涼河,實際上就是對國體的玷污,日子久了,民族心態就徹底變了。小一點說,如果我們邁不過這條河,A師的官兵永遠也洗不淨被人攻佔幾千平方公里的恥辱感。不要說犧牲一個連,就是犧牲一個團,也是值得的。」

  劉東旭讚歎道:「你想得很深遠。那就利用這次難得的機會,對部隊進行一次如何體現國家意志的教育吧。」

  李鐵聽得心服口服,說道:「我懂了,你們把這個任務交給一團吧。」

  劉東旭道:「不!從每個營各抽出一個排,組成渡河突擊集團,把范司令對過界作戰意義的解釋,電告各團。」

  范英明說:「命令空軍配合這次行動。白天很可能過不去,但一定要再試一次,要讓邁出這一步的艱難,鐫刻在每個人的心裡。練為戰是正確的,但為了什麼樣的戰,又必須讓每個戰士都明白。不戰而屈人之兵,一定是在這種高強度的磨煉中鍛造出來的。讓唐龍過來,由他直接指揮這次渡河。」

  秦亞男不解地問道:「你自己指揮不了?」

  范英明道:「我大他八歲,早晚這支部隊要由他們這代人來帶。唐龍過於軟了點,柔韌有餘,陽剛不足。這是一個鍛煉機會。李鐵,你帶人重新選點,下午三點準時發起渡河作戰。」

  李鐵答應一聲,跑步出去。

  「回來!」范英明喊道:「察看完畢,你重新回去帶特務連,制訂夜間泅渡方案,特務連當尖刀班使用,只許成功,不准失敗。」

  剛剛吃過午飯,唐龍趕到了前線指揮所。

  劉東旭問道:「知道為什麼叫你來嗎?」

  唐龍道:「電報我已經看了,你們考慮的是百年大計,我很欽佩。我們確實需要從這種自殺性衝鋒中尋找凝聚力,特殊的凝聚力。我很感謝兩位首長給我提供這次機會。」

  范英明道:「你很善於歸納總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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