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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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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春山正在教永亮修手錶,右眼窩裡夾著一個微型放大鏡,看見兩個申玉豹,一大一小。 申玉豹惱了,「你不能這樣看我!像牛經紀相牛。你為什麼不抓我呀?你不是什麼都明白了嗎?」趙春山取下放大鏡,微笑道:「一呢,還沒到時候,二呢,我和白劍都相信你會自。政策你都知道了,坦白從寬,自從寬。我相信你一定能重新做人。」申玉豹冷笑道:「我沒有罪,自幹啥?我老婆的骨頭都要漚爛了,這案還翻個。這是你的寶貝兒子永亮吧?狗日的,你真是個鐵面無私的趙青天,連兒子也敢鍘!」趙永亮鼻子哼一聲,「好漢做事好漢當,有啥了不起的。」申玉豹眼睛刺的一亮,「嗨!有種!老子英雄兒好漢。好漢個狗屎。糊塗蟲一個,我是個大糊塗蟲,你是個小糊塗蟲,咱倆一對糊塗蟲。」趙春山仍笑著,「知道自己糊塗就好。自是要從寬處理的。」 申玉豹機警地後退一步,突然間神經質地笑起來,直笑得淚囊上掛上兩顆晶瑩的珠子,「監獄?我到監獄還不把我朝死裡整,你那監獄咱可不敢住。」趙春山嚴肅地說:「你怎麼能這樣看我們的監獄?你是聽誰胡說八道了?現在是法制社會,天王老子也不敢胡來。你放心,我們的監獄只能把犯人改造好,給他們提供重新做人的機會。我用人格向你擔保,到了監獄一點危險都沒有。」申玉豹道:「林苟生的事你知不知道?」趙春山愣了一下,「那是非常時期,公檢法都叫砸爛了。你的擔心絲毫道理也沒有。以後法律只能越來越健全,再也不可能出現林苟生那種事了。」申玉豹神恍惚了一會兒,獰笑一聲道:「我有啥罪要我自?打了一次老婆也犯罪嗎?做生意嘛,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馬克西姆能不知道國際市場上駝毛和羽絨的價格?我是做了假,可我賣給他的價錢,只是真貨價錢的三分之一。我這咋說也該叫人造駝毛、人造羽絨,我明瞭配方嘛。人造肉、人造雞蛋不都在賣嗎?日他媽是他馬克西姆勾子黑,他明知道是人造的,偏要當真的賣,到聯合國法庭也是他輸理!我有啥罪?他要標個人造駝毛,能凍死人?我還要好好活!我還想出國風光風光哩。外國真好,生過恁多鮮事。一個貴婦人被姘頭甩了,她就臥軌自殺了;一個爵爺像扔破抹布一樣扔了一個姑娘,後來竟跟著當了妓女的這個姑娘一起流放了;一個良家婦女找個神甫做野男人,最後竟被別的女人當雷鋒一樣學哩;一個大學生想做拿破崙,把一個放高利貸的老太太當臭蟲一樣殺了,搶了一袋子錢,一個子兒也沒花過;一個小木匠也想當拿破崙,和市長夫人軋姘頭,後來又開槍殺了這個女人,記起來了,沒殺死,小木匠被殺後她還抱著血脖子腦袋親哩,錯了錯了,親腦袋的是個千金小姐。我還想看看這些地方哩。」趙春山拍了一下巴掌,「不簡單,不簡單!一年沒見面,連拿破崙都知道了。不過我提醒你,現在你走不成,你走了就是逃犯。自吧,白劍也相信你會自的,他說他陪你去太陽村給你岳父認過錯。自吧,只有這條路可走。監獄只是改造人的地方,現在的條件越來越好了,可以讀書、看報、看電視。你還年輕,以後的路還長,相信我老趙一回。你自了,至少能減你一年刑,剩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申玉豹嘿嘿笑著,轉身出了屋,在院子裡扭頭道:「白劍算啥東西?也配管我的事?我要是有興趣,我可以雇十個白劍黑劍王八劍給我抬轎吹喇叭。你說我想逃?沒罪我跑啥跑?再過三天我還要到廣州做生意哩。就是有罪,監獄能關得住我申玉豹?點上一捆錢,這一把火就把監獄的鐵柵欄門燒化了。」趙春山道:「那樣只會燒了你的手。如今法制越來越健全了。工作組就要來了,十幾年前誰犯了罪,現在也要負法律責任。法網恢恢,疏而不漏。犯了罪該受懲罰,自古都是這個理。自吧,玉豹。」申玉豹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道:「這個東西你保存著,將來能治住李金堂。你連兒子都敢鍘,咱信得過你。」 申玉豹出了趙春山的家,漫無目的地在城裡遊蕩。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他出現在舊城牆外的一截護城河岸上。一個小男孩爬上河堤,被一根裸在外面的老柳樹根絆了一下,撲倒在申玉豹跟前。申玉豹下意識地彎下腰。小男孩自己爬了起來,驚疑而又親熱的目光射向申玉豹,仿佛和申玉豹早已熟識,因有一段時間沒見了,需要辨認。申玉豹顯然感受到了這種溫暖的愫,愛憐地用手拍拍小男孩的臉蛋,「你爸爸呢?你咋敢一個人出來玩?你為啥不怕我?你是不是見過我?」 「他爸爸早死了。」一個年輕的、卻像城隍廟廟門一樣黯淡無光的女人走過來,拉了男孩的手說著。申玉豹莫名其妙地丟出一句:「我很喜歡這孩子。」女人側過身,憤怒地瞪著申玉豹,「男人開始都這樣說,可要不了三天就夠了。嫌生過孩子,嫌幹那事像穿了大兩碼的舊鞋,嫌工作是大集體,掙不來錢,嫌手粗糙得像鋸齒,都滾他娘的蛋!老娘離了男人也能過。你走你的路!想看笑話?想去通風報信讓那臭婊子笑話我?」申玉豹一直看著孩子,突然說:「你是真喜歡我。你想讓我抱抱?你爸爸沒死,他和一個阿姨住一起了。你過來,好兒子。」小男孩突然掙脫了少婦的手,撲進申玉豹張開的懷抱,親熱地用小髒手摸著申玉豹蒼白陰沉的臉,「你不是爸爸,我知道。」 申玉豹心裡一熱,「你說叔叔是個好叔叔?」小男孩學說著:「叔叔是個好叔叔。」「你說申玉豹是個好叔叔。」小男孩又說:「申玉豹是個好叔叔。」 申玉豹放下男孩,從懷裡摸出準備交給門會計買飛機票的一遝錢塞到小男孩手裡,轉身就走。少婦呆愣一會兒,喊著,「你回來,你為啥給俺孩子恁多錢?」 申玉豹扭頭答道:「他說申玉豹是個好叔叔。」 回到細柳巷呆坐一會兒,申玉豹猛然醒了似的,一拍大腿站起來。哎呀!趙春山要是把我的證貪污了,我一拍屁股走了,誰還能咬出他李金堂?最好也把錢全中煽起來。 下午四點多鐘,申玉豹出現在錢全中家裡。 錢全中剛從李金堂家裡吃完午飯回來,任娜和錢玉去學校給錢玉請假去了。這頓飯吃得他心驚肉跳。李金堂臉色很不好看,眉宇間已露隱隱的殺機。飯後,李金堂打春英和任娜帶著孩子去商場買玩具和衣服,一再重複說:「養虎傷人,當年真該下狠心除了玉豹這個禍害!這回再不除掉他,就太對不起他死去的爹了。」兩人談了一兩個小時,李金堂大都在回憶土改時的舊事,根本沒再提說錢全中的事。錢全中知道李金堂已不再信他了,臨走時表態說:「李叔,後天我就去吧。」李金堂卻又說:「這大事還要靠你自己拿主意,李叔只能幫你參謀參謀。任娜已認在我和春英膝下,她的事我還管。」 錢全中沒想到申玉豹會來,驚問一句:「你咋來了?」 申玉豹大咧咧地坐下來道:「我咋不能來?咱們不是還合作幹過不少事嗎?還合作殺了我老婆,眼下都在公安局的門口晃。我來找你談談心。」錢全中冷笑一聲,「有啥好談的!」 申玉豹笑作一團,「咋沒啥談的?同一案的兄弟,可談的很多。我已經決定自了。我那點事,加在一起,頂多住十年,我不自我弄啥?你要不自,小命恐怕要丟掉的。我今天來是給你指出路的。」錢全中瞪了申玉豹一眼,沒說話。申玉豹道:「如今,咱倆的敵人都是李金堂。上午他去找過我,勸我跑。我才不跑哩。我說我要自,你猜他咋說?他說要整死我,一年內整不死我,他的李字倒著寫。為啥要整死我?怕我揭出他貪污的一百來萬。他有個女婿記得是管監獄的,證明李金堂也沒說大話。有個叫林苟生的,當年在監裡就叫李金堂整個死去活來。這麼一說,你我自了,還是難逃這一劫。為啥他也要整死你?因為你幫他取走了那一百零八萬。書上管這叫:狡兔死,走狗烹。你敢說你沒替他取了這一百多萬?」 錢全中黑著臉,沒有說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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