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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李金堂滿意地點點頭,用拳頭很隨意地搗搗錢全中的肩頭,「李叔沒看錯你,是一條漢子。玉豹做假駝毛羽絨的事也犯了,中英聯合小組就要來龍泉調查處理這件事。要在從前,幫幫他,這一關也不是過不去。如今,就是吳玉芳的事,你能推的也要推。曹改煥先用開水把吳玉芳燙得半死了,你才打她一板凳嘛。出去躲躲,也不是不能考慮,李叔也願意幫你找個地方,給夠你的盤纏。不過,既然死罪可以躲過,這麼做就沒必要了。便是全是你的事,無期不敢保證,判個死緩沒問題。過了這個風頭,事就好辦了。你到了雞公山監獄,也就快有出頭之日了。香豔家阿林在省公安廳三處當副處長,正好管著雞公山監獄。如果你信李叔,過個七八年,你又能在龍泉場面上行走了。我的意思是趁這案子還沒查,你去自。」錢全中沉默著,沒有馬上回答。李金堂又道:「李全死了,李叔膝下無子,早把你……還有玉豹,當親兒看哩。可惜玉豹心太野了。你自了,任娜和錢玉由我和你春英姨照看。小錢玉如今上三年級,十年後,我交給你一個大學生。你這些年的積蓄不太多,都拿回老家孝敬二老吧。我既然認了任娜當幹閨女,她們娘倆就是我的親人。你也知道,我還是有點積蓄,在她們娘倆身上花十萬二十萬,也花不窮我。你說呢?」

  錢全中看眼下無路可走,只好硬著頭皮說:「這事我聽李叔你的。」又一想,這種空口無憑的事只憑個良心,又補充道:「這兩天我得把家裡安置安置。不瞞李叔你,這些年存的三幾萬塊錢都在任娜手裡,家裡老四要蓋房娶媳婦的錢還沒著落。」李金堂眉頭蹙了蹙,旋即笑道:「好說,鄉里蓋個房娶個媳婦,一兩萬撐死了,李叔幫你解決這個後顧之憂。」錢全中無奈地點點頭,「讓李叔破費了。這件事我一直瞞著任娜,自前得跟她解釋清楚。我倆感一直不錯,說清楚了她肯定能等我的。」李金堂沉著臉說:「你考慮得仔細。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這個工作等你自後,我也會替你做。不過,這女人的嘴碎,不當講的話一定不要講。你再考慮考慮,是走是自,這兩天也該定下來了。上午還有個會,中午在家裡吃飯,咱們再合計合計。」錢全中答道:「中。」

  李金堂邁出錢全中的家門,心裡罵道:事到了這一步,還敢跟我討價還價!你們要不仁,也別怪我不義。這錢他交給我沒人知道,憑他一張嘴,又奈何了我?

  沿著大街漫無目的地走著,街兩邊的工地上有不少人和他打招呼,李金堂嘴裡支應著:「你們忙,你們忙,我隨便看看。」心裡一直在想:劉清松回來,事又該咋辦?

  走過兩個街區,他拐進了細柳巷。他很想見見申玉豹。如果能把申玉豹逼走,還可以幫錢全中把殺人的事朝玉豹身上推,事就可以兩全。申玉豹的院門落了鎖。李金堂悵然若失,慢慢按後路返回。走到一個街口,竟和申玉豹不期而遇了。申玉豹帶著四五個人迎面走了過來,一個白淨的小夥子手裡提了一個密碼箱。李金堂心裡道:「真是一個不知死活的倔種,哪裡像是申寶栓的兒子!難道他真是……」

  申玉豹搶先招呼起來:「李副書記,這般時候了,你還有閒心逛街呀!聽說工作組過兩天就要到了。」李金堂微笑著道:「還要來個專案組。我今天主要是想看看各街區工程進展況。天太冷了,水泥不好澆鑄,耽誤事呀。能不能單獨和你說幾句?」申玉豹轉身說道:「小山子,你們幾個先回去,我和李副書記說件事。」

  兩人走進一片磚石廢墟裡,李金堂壓低了嗓子道:「玉豹,都火燒眉毛了,你還在龍泉待著幹嗎?哪裡的黃土不埋人,哪裡的小鬼不認錢?帶上你的錢,遠走高飛吧。」申玉豹一聽李金堂說中了自己的心思,一時間沒有反應。李金堂繼續說:「你還等什麼?等趙春山帶人拘留你嗎?吳玉芳是全中一板凳砸死的,你就是打了一拳,移了屍,沒啥大不了的,走了也就走了。你的公司是個體,沒掛靠任何單位,賬上留點錢,英國人來了,找不到你,這事也就過去了。避過這個風頭,你回來認了移屍的罪,頂多住一兩年就出來了,出來你還是個人物。」李金堂想:不管玉豹是誰的兒子,把他逼走才是上策。申玉豹放肆地笑了一陣子,「要翻大家一起翻了吧,我本來就是申家營一個窮光蛋,大洪水時你饒了我,我已經賺了十幾年陽壽,我怕個!」

  李金堂仍不死心,「讀了幾個月的書,沒見你有多大長進。你總提從前幹啥?從前,從前劉備賣過草鞋,從前朱元璋還當過小和尚,後來一個建了蜀漢,一個建了大明。風風雨雨我見多了,你要是趕上這個風頭,數罪並罰,最少判你十五年,錢也要賠個精光。你自己掂量掂量。」

  申玉豹伸出腦袋小聲道:「哎呀李叔,你對玉豹可真是那個親呢!你是親你那一百零八萬吧?你怕我把你這件事抖出來,對吧?我不走,判十五年。你呢?你算算,一百零八萬能判幾次死刑。再說,全中進去了,也要招出來的。那錢肯定是他幫你取的。我準備留下來會會英國佬,要是免不了進局子,我可要說實話的。李叔,想想你自己吧!」

  李金堂心裡一沉,臉色變得鐵青,刀一樣的眼光在申玉豹臉上割來割去,一字一字說著:「不識抬舉的東西!憑你無根無據的幾句話,能傷了我的毫毛?你太幼稚了!你不懂政治,你什麼都不懂!如果救災賬上能查出我的這一百多萬,李金堂能在龍泉穩穩當當待三十多年?我扶持你,是因為我主管經濟。你供出我在你名下存一百多萬,就是你蓄意中傷,查不出證據,你又多一條誣陷罪。你有誣陷我的動機!因為處理你偷漏稅的事是我決定的,為此你付出了近兩百萬的代價。你該明白,這兩百萬是上繳了國庫,不是流進了我李金堂的腰包。法律會很快認定你是誣陷。安你這個罪,證據確鑿。我就說你當時送給我二十萬元的存摺,被我拒絕了,硬是堅持加倍罰你。全縣八十四萬人,會有八十萬站在我的一邊。你大概不會忘記我搞過一次禮品曝光,上過省報頭版。你可以說我是因為洪梅整你,不過這件事同樣能成為你誣陷的理由。歐陽會在法庭上承認和你的戀愛關係,只會說和我僅僅是上下級的關係,因為我還主管文化、教育。所以,你贏不了,你不可能會贏!有一個叫林苟生的人,不知你認不認識,現在他是個合法的珠寶商。他從五六年開始,和我鬥了三十多年。最近我才弄清楚,白劍是通過他查到了當年十六個公社的部分救災帳目的。白劍文章中提出一千多萬救災款不知所終,就是根據林苟生提供的帳目得出的結論。實際上,沒有這麼多,頂多有五百萬。那樣大的一筆救災款,差錯五百萬,算多大個事?所以,白劍弄來工作組,他也贏不了。如果你不離開龍泉,你會在看守所聽到我現在就能告訴你的結局:查出一兩個原公社書記侵吞三兩萬救災款的事,查出十幾二十個大隊支書私吞幾千元甚至一萬元救災款的事,然後都把他們抓起來,判上一到十年。白劍因此也有了面子,也會收場了。不收場他還能怎麼著?所以他也不能算贏了,他沒有傷我一根毫毛。我為什麼要給你說這麼多呢?因為我已經下決心要除掉你!你應該問問林苟生,他會告訴你我當年是怎樣把他從石佛寺鎮鎮長一步步送到雞公山監獄的。當時我沒準備取他性命,只是準備讓他在監獄住一輩子。後來他越獄逃走了。再後來呢,『文革』結束了,反右擴大化被糾正了,他這才找到了報復我的機會。你不會有他這麼好的運氣。上面這番話你都可以當成耳旁風,最後這幾句你一定要牢牢記住,用刀子刻在你心尖尖上:判你五年也好,判你二十年也罷,我只會讓你再過這最後一個年,明年春天、夏天、秋天或是冬天,你會在監獄裡病死!」李金堂裹裹大衣,邁著堅實的步子走向大街。申玉豹現在的身份只有一個:李金堂的死敵。

  冷風吹亂了申玉豹的頭,他佇立在一堆碎磚上,目光漸漸散亂起來。他喘了一會兒氣,瘋子一樣張牙舞爪朝細柳巷跑去。進了家門,申玉豹顯出了分外的冷靜,把四個保鏢叫到跟前說:「你們都給我回公司去,把公司的兩個大保險櫃給我看好,三天后我要帶著那四百萬到廣州做一筆大生意。你們去告訴門會計,讓他帶了錢到柳城預訂五張飛機票,我和你們四個一起去。」

  保鏢們走後,申玉豹叫過小山子道:「你把那些小炸藥包都捆在一起,剩下的雷管也綁進去。」小山子現申玉豹今天有點古怪,怯怯地說:「總經理,你要弄啥?綁在一起要頂七八個手榴彈哩。」申玉豹舞著雙臂喊著:「問,問,問個屁!總經理要做的事,能是你問的嗎?一點都不懂規矩!幹啥?你忘了嗎?炸魚!水面上有冰,水涼得很。草魚鯉魚烏龜王八蝦米,轟一聲,漂上來一片。做你該做的事。把我的指紋打火機灌滿氣,在家裡等著我。」小山子聽個將信將疑,又問一句:「總經理,該吃飯了。」申玉豹在門口一扭頭,「你先吃吧。」

  十五分鐘後,申玉豹出現在趙春山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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