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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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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劉清松翻看幾頁白劍遞來的一厚疊稿子,眼睛裡露出一縷驚訝,歎了一口長氣道:「佩服,佩服!在這種情況下你還是把它寫了出來。」白劍解釋說:「劉書記,大部分稿子我在北京已經寫好了,這回回來只是加了個開頭結尾,核實了一些數據。我知道你很忙,查細帳的事也就沒再麻煩你。」劉清松感到臉頰一陣熱,忍不住追問一句:「你真的查到了那些陳年細帳?」白劍從公文包裡掏出另一疊紙,「這是當年孔明公社救災的一部分細帳的複印件,請你過目。我先後得到了當時十六個公社的救災細帳,加起來差不多有二十公斤吧。文章中引用的數據,我都再三核實過,用不用都拿來讓你看看?審讀的難題,我只能依靠你解決了。」 劉清松連聲說:「不用不用,我還信不過你嗎?稿子我看,我一定好好看看。我沒別的意思,只是佩服你。你爺爺的喪事我都聽說了,原以為再也看不到這篇稿子了。到底是大記者,查到這麼多帳目竟沒鬧出任何風波。他們顯然也明白了你的來意,要不然不會那樣看重你爺爺的葬禮。這也說明當年的問題確實不小。」白劍以為劉清松要耍滑頭不管這事了,一聽這番話,又有了信心,說道:「補這個介紹信,是想讓寫這篇文章更名正言順些。如今批評難搞,不得已才先搞了一段私訪。能得到這些帳目,只是運氣。稿子你先看著,我再憑這次帶來的介紹信正面查一查。不過,文章裡涉及的不少人,現在有的還身居要職,要是徵求到每個人的意見,恐怕……」 劉清松知道該表態了,把白劍的稿子鎖進櫃子,又把那疊帳目複印件還給白劍道:「這些我用不著看了。封建社會還沒有享有獨斷特權的禦史呢。雖然我現在是個閒人,可名分還在,還是龍泉縣的法人,我決不會讓你嘔心瀝血的奇文流產的。這點請你放心。」白劍還是有點不大放心,又道:「劉書記,可以說這篇文章花我多年心血,沒有一點自信,也不敢請你過目。這幾天,我在縣裡也聽到了不少說法,說我因為父母親死在大洪水中,幾個月前又在龍泉挨了打,查當年抗洪救災的事,是故意找龍泉的麻煩。說心裡話,也確實有這方面的原因。不過,要真只是這麼點動機,經過這個葬禮,我也不會再做了。我是想做點事,中國該做而沒做的事太多了。三年自然災害過後,中央為救災也投入過大量的財力,那時卻沒有出現多少經濟問題。槍斃一個劉青山一個張子善,有沒有一點震懾作用?有,而且很大。但是,那十七年經濟方面的問題不多,與信仰關係更大。這次洪水發生在『文革』後期,為什麼就出了這麼多問題呢?我認為這裡面值得反思的問題很多。你的建城計劃我也聽說了,這麼一個切實可行的計劃為什麼就不能實施呢?我很想知道知道這到底是一種什麼力量。這篇文章也嘗試著涉及了這方面的問題。」劉清松哪裡不知白劍這番表白的用意,笑道:「那我更要儘快看看這篇奇文了。」白劍問道:「給你十天時間夠嗎?《時代報告》九期已經留了版面。我想多留出點時間,結合你提的意見再作一次大改動。」劉清松伸出三個指頭道:「三天!有三天就夠了。」 白劍第四天去找劉清松,卻吃了一個閉門羹,心情一落千丈。他又一次領教了政治家的謹慎。沒有是非,只有利害,更不可能成為真正的朋友。難道就這麼一直等下去嗎?閉門想了一天,白劍準備走一步險棋。他把自己留下的複印件用快件寄給遠在北京的《時代報告》編輯部主任,並附了寫有這樣意思的短箋:「稿子審讀沒問題,先寄全稿供發排,意見我隨後帶去。」他自信《時代報告》不會放棄這部稿子,一旦對劉清松這邊徹底絕望了,那時再回京陳述真相,相信雜誌社不會因缺龍泉方面的審讀意見把雜誌開了天窗。 這天晚上,宣傳部長朱新泉來到古堡,目的只是給白劍帶句話,說劉清松想約白劍去柳城談談。白劍問道:「劉書記是不是去地委開會了?」朱新泉搖搖頭道:「劉書記這次是回柳城休假。」掏出一張紙條遞過去,「他給你留了住處,讓你晚上去找。」 白劍大惑不解,遲疑了兩天,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態度,去了柳城白河小區見劉清松。一個星期沒見,劉清松的精神狀態讓白劍吃了一驚:頭髮零亂,鬍子沒刮,領帶歪斜,一身的萎靡氣息。看見屋內又沒旁的人,白劍心裡道:記得他有兩個孩子,這種時候還沒放學回家嗎?劉清松給白劍倒了一杯茶,看見杯子裡漂著一層茶葉,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這是朋友家的房子,他們夫妻都出國了。我再燒點水喝。」白劍心想:不是回來休假嗎?咋會住在朋友家裡?關切地問道:「出啥事了?需不需要我幫忙。」劉清松輕輕一聳肩道:「這忙誰也幫不了。」白劍眼珠一轉,說道:「社裡駐H省記者站站長是我大學的同學,和省委吳書記有些私交,若是這方面的事,我還真能幫點小忙。」劉清松一拍腦門道:「看我這記性!」轉身去書櫃裡取出白劍的稿子,朝茶几上一放,「稿子我看了三遍。振聾發聵,振聾發聵。我提不出任何所謂的修改意見。你要的審讀意見我已經寫好,章也蓋了。能成為這篇文章的第一讀者,我深感興奮。」 白劍早看到了稿子上蓋著龍泉縣委宣傳部大印的審讀意見,一時想不明白劉清松為啥要賣這個關子,搞出這樣一個神秘的約會,怔在那裡了。劉清松解釋說:「寫完審讀意見蓋好章,本來準備給你送去的,誰知出了事,怕稿子留在龍泉家裡耽擱了,就帶了回來。當時時間緊迫,沒法給你聯繫。等急了吧?」白劍想起前兩天催稿子的事,不禁羞得滿面通紅,結巴著:「不,不急。我原想你用十來天看出來,也來得及。這樣的話,說不定能趕上八期發出。」仰起頭道,「真的,有啥難處你說說,即使我真的幫不上忙,說說也痛快些。」 劉清松仰靠在沙發上歎道:「悔不該當年選了這條路,心力交瘁,心力交瘁。要是單純地搞我的建築,會不會也要遇到這種事?說說就說說吧,不說也真憋得慌。如果不出現轉機,你那篇文章,我恐怕無法在龍泉看到了。礦上前一段出的事又叫人抓了一次。」白劍驚道:「那件事不是早處理過了嗎?李金堂還真要借這件事把你擠走?上邊難道就不明白?因為那個礦,你……」劉清松接道:「挨了個記大過處分。這次與李金堂無關,是上邊又抓了這件事。說我在龍泉栽了這個跟鬥,要調我去西川。」 白劍一聽是這種事,也沒辦法,只是說:「這事就沒轉機了?西川是個三四十萬人的山區小縣,平調你過去,也算是一次重複體罰了。得想點辦法。」劉清松喃喃道:「我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不該搞那個剪綵儀式,把自己的弱點暴露了。」白劍忽然就想起了龐秋雁,試著說:「秋雁縣長不是回柳城當了科委副主任了嗎?你們都在柳城多年,總能商量出個對策的。」劉清松神色大變,掏出一支煙,塞了幾次都沒噙住,說道:「西川不能去,西川不能去。」側臉用迷惘的目光看著白劍說:「再也沒有秋雁了。看來我只能接受這個現實。要留在龍泉,我只能這樣。白老弟,你說這人能不變得兇狠嗎?強食弱肉,強食弱肉。算了,不說這些了。我現在沒別的奢望,把一切都寄託在你這顆重磅炸彈上了。只要我能在龍泉把新城建起來,失去的一切就能重新找回來。所以,我要不惜一切代價留在龍泉等待。」 白劍聽得一陣清楚一陣糊塗,又知道不能再問了,當即作出決定馬上回北京,收好稿子站起來道:「老劉,我今晚就帶著稿子回北京。多的話我也不說了,我盡最大努力,讓這篇文章八月號面世。」四隻男人的大手緊緊握在一起了。 這一天,李金堂在辦公室召來了負責監視白劍行蹤的夏仁。白劍能在爺爺的葬禮過後,仍把蓋著中華通訊社血紅大印的介紹信遞到龍泉縣委宣傳部,李金堂感到意外,心裡暗自慶倖沒一時衝動前去八裡廟弔孝。要是去白劍爺爺的靈前鞠了躬,事後白劍仍這樣有恃無恐地拿著尚方寶劍翻舊賬,那可真是栽到老家了。李金堂耷拉著眼皮問:「這兩天白劍又到過哪些地方?」夏仁答道:「四天前,他拎著旅行包走了,說是去柳城辦事,一直沒回龍泉。我給地委和行署都掛了電話,都說沒見過他。」李金堂滿意地點點頭,自言自語似的說:「識時務者為俊傑。龍泉人不想翻這些舊賬,他能翻得動?記者又不是禦史,可以直接寫密折送進宮裡,大不了寫份內參泄泄私憤。就是他寫了文章要公開發表,不是還要龍泉審查嗎?你忙去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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