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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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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洪梅笑吟吟地追問:「什麼很好?申玉豹向我求婚很好?我未知可否很好?這些禮物很好?我這麼處理這些禮物很好?到底哪個很好呀!」李金堂很乾脆地說:「都很好!你是龍泉第一美女,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玉豹靈醒了,向你求婚,很好。未知可否,把玩第一個很好,很好。禮物都是上品,還知道個投其所好,很好。放在那裡不動,進可進,退可退,遊刃有餘,很好。不是都很好嗎?」歐陽洪梅再一次領教了李金堂的眼力,心裡湧過大半舒服小半不快的熱流,為李金堂續了一回茶,沒再說話。李金堂正正身子道:「這些小東西,也就只配這樣玩味一番,再流連反倒無味了。洪梅——」只要李金堂一叫她洪梅,就是有別的要事和她商量了,歐陽洪梅問道:「啥事?」李金堂道:「戲,在龍泉這種小縣,也讓你唱得登峰造極了。這條道再走下去,就是奔不朽去了。不朽可遇不可求,龍泉又無很多機遇,總不能在這裡傻等吧?我一介從七品小芝麻官,在這條路上,對你就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你還年輕,我卻老了,而你又到了一個關口上了,總該巴望一個很好。所以我想請你考慮告別舞臺。」歐陽洪梅偶然也會考慮這個問題,支著下巴插話道:「你的意見我總是優先考慮的,管它什麼路,你先劃一劃。」李金堂繼續說道:「一兩年前,我曾經考慮過這件事,記得曾當成玩笑給你提說過,你我都一笑了之了。回過頭來再想,這恐怕是最善的選擇。當然,你還可以唱下去,再唱二十年,可二十年後呢?那時我可能早作古了,當然也可以說對你問心無愧。可你那時還年輕啊。授業解惑帶徒弟,龍泉就這塊小地,沒幾棵苗供你選,收幾個不上不下二架梁,高不成低不就,徒生閒氣。不如這時下了決心從政。哦,你笑了,你笑得不是沒道理。我也有我的道理,說了你仔細聽聽也好。龐秋雁走了,這個位置一直空著,因為體制裡規定必須要配個女副縣長。副縣長只是一個起點,以後這條路還可以走很長很長。這個起點很容易達到,只要你下了決心,秦專員那裡我打個招呼,剩下的事就是挪挪辦公室了。你去年已評了國家一級演員,待遇起點就是正縣,高職低配,誰也說不出個什麼。誰也沒法說個什麼。因為你的能力,當個副縣長已經太委屈了。要我來看,走上這條路,到了我這種年紀,你能順順當當走到北京,天時,地利,人和,你全占了。」歐陽洪梅先回避了主題,輕輕笑道:「金堂,你的能力難道只能領導個小縣嗎?」李金堂答道:「綽綽有餘。我決定留在龍泉,有多種難言之隱。如我只求個官品高低,我自信早入了京城。可我沒有這麼選擇,也無法這樣選擇。我是個求全的人,只剩個極品的頂戴花翎,就太寂寞了。龍泉小些,黨政工農商學兵藝,八界俱全,這般豐富,很合我的脾性。」歐陽洪梅還是第一次和李金堂單純深入地談為官之道,心裡好奇,詰問一句:「那你為何甘願久居次席,作綠葉而不作紅花呢?」李金堂朗聲大笑起來,「個中滋味,一言難盡。朵朵紅花總要謝過,葉子卻是常青,僅此一種滋味,已堪把玩。今天不說我的事。如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你入省城政界,當幾千萬人的副省長,今生金堂再無別望了。」歐陽洪梅心中感念李金堂這份赤誠,正話反說道:「這怕不是你的真心話,我一入政界,你想見我可就難了。你能捨得?」李金堂又是一陣放浪大笑,擠著眼睛悄聲說道:「你到柳城那一天,我怕已幹不動這活兒了。」歎了一口氣道:「多日沒來看你,也有體力不支的原因。你我十多年了,第一回就是那樣回味無窮,直到今天尚無一次敗興,罕見呢,這種光榮自當珍惜。做這等美事,我也是寧啃仙桃一口。」歐陽洪梅猛然就回想起了第一回,回想起了李金堂跪著像聖徒朝聖一樣親吻她腳趾的情景,雙頰被這些悠悠往事浸得緋紅,勾頭一笑,仰出一片燦爛問道:「我一直沒審你,那天你到底是真感冒還是假感冒,要是裝出來的,我可要恨你個三五輩子了。」李金堂認真說道:「感冒是貨真價實的感冒。治好我感冒的是你,而不是那碗姜湯。莋愛可治感冒,這是我的發現,應該去申請個專利。」歐陽洪梅笑駡道:「也只有你這張嘴能開出這種下流的藥方。」 兩人正在調笑,有人敲響了院門。李金堂停下手道:「晚上還有別的客人呀?」歐陽洪梅一聽這種敲法,就知道是申玉豹,眼珠子一轉,心裡道:「這場戲早晚都要上演,早看早安生。」她從李金堂懷裡掙出來,用鼻音笑兩聲,「人說龍泉地氣邪,正說王八來個鱉。來人是申玉豹,要是我沒猜錯,他這次還帶著物質文明。你想不想見見他?要是不想見,就把他的敲門當成伴奏也好。」李金堂冷笑一聲,「我倒真想見見玉豹了,最近他很出息了。」歐陽洪梅用手指壓壓嘴唇,打開兩道門出去了。 申玉豹帶來的物質文明很龐大、很重,是一台窗式空調。歐陽洪梅閂了門,沒照例在院子裡開始挖苦,匆匆踩著碎步先回房了。申玉豹放下扛在肩上的空調,像是被點了什麼穴道一樣僵住了。歐陽洪梅盤腿坐在一隻蒲團上,眼睛左右一掄,說道:「你們早認識了,也用不著我介紹吧。」說罷,低下頭吃瓜子兒。李金堂握了紫砂壺喝口茶水,伸手做個手勢,「是玉豹呀,看你扛個空調累得滿頭大汗的。洗漱間在那邊,去擦把臉過來說說話,從你去北京,個把月沒見面了,把我想的呀。」申玉豹沒想到李金堂會說出這番話,看看一雙手,朝著李金堂點下頭,扯扯嘴角算是笑了,轉身去衛生間。那次丟戒指進去過半個身子,忘了這門是該推該拉,正在選擇,李金堂的聲音又響了,「玉豹,門要朝外拉,開關裡外牆都有,裡邊的不太好用,你在外面把燈打開。」申玉豹停下來咬了咬牙,一指猛戳牆上那個白按鈕,用力拉開了門。歐陽洪梅一直低頭吃瓜子兒,頭也沒抬。 申玉豹大剌剌地盤腿坐下,也甜甜地叫一聲:「李叔,」做出謙恭的樣子點下頭,「回來這一段一直很忙,沒去看望你老人家。我正說瞅個機會去給你彙報彙報最近的生意進展情況哩。」李金堂露了一線白牙,「不用了,你的事我都聽說了。為縣裡名譽上掙來一百多萬美金的外匯,好嘛。新泉和夏仁寫你的那篇文章省報、地報我都見到了,好嘛。沒想到常委開會,還有別人替你幫腔,讓你買貿易商場一半股份當那個董事長,好嘛。你對劉書記談你下一步準備全身心投入礦業,他很興奮,幾次大會都表揚了你,好嘛。這路呀,走起來,順了呢,如坐火箭,不順呢,用句俗話說,放屁能砸腫腳後跟。如今你走著順路,好嘛。你好了,路走順了,李叔看著那個心裡高興呀!證明我李金堂沒有看錯人嘛。」申玉豹一聽全是順風話,憋了一身的勁兒沒處使,訕訕一笑道:「這算啥,還不是你李叔教導有方。」李金堂嗯了一聲,「可別怪我又要教導你了,你的弱點就是書讀少了點,顯得粗糙有餘而精細不足。這說話要講個場合,有女士在場,嘴上掛的全是生殖器官,跌你一半面子。」歐陽洪梅忍俊不禁,撲哧一聲笑將出來。申玉豹弄個大紅臉,又不好發作,搓著手說:「李叔說得對,我以後一定注意。」 李金堂站了起來,「歐陽是藝術家,專門塑造美的,讓她多熏熏有好處。九點鐘還要聽個彙報,你和歐陽慢慢扯吧。」走到申玉豹背後,停下了,大手按在申玉豹的肩頭上道:「玉豹啊,看你瘦的,只剩個骨架子了。掙了那麼多錢,以後要學會養生。你還不是荊軻,只是個秦舞陽。秦舞陽殺人如麻,一到金鑾殿刺秦王,腿肚子就直打哆嗦。要練勁兒,玉豹,要練內功,花拳繡腿只能對付街頭無賴。我再給你提個醒兒,不要只顧在前面沖呀殺呀,腦後要學著長個眼,當心後院起火。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千里之堤,潰於蟻穴,堡壘最容易從內部攻破。你要當心、小心!」申玉豹聽得似懂非懂,不知該不該反擊,也不知如何反擊,傻呆呆地坐著。李金堂拉開了門,又扭過頭說道:「小梅梅,別只顧吃你的瓜子兒,該給玉豹倒杯茶嘛。」掩了門,大步流星走了。意思很明白:我倒要看看你歐陽怎樣解決這個難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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