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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申玉豹終於聽明白女人責駡的那些罪名和他今日來的動機相去不止三舍之地,不清楚怎麼會出現這種結果,正想為自己那些高尚的動機辯解幾句,忽然聽到了兩記很響亮的敲門聲,敲得有點怒不可遏。歐陽洪梅臉上頓時現出燦爛的大獲全勝的笑容,惡作劇的念頭陡然生出一個,壓低了嗓音道:「你該知道是誰來了。你害怕了嗎?他伸伸手就把你掐死了。你總算沒有大惡。怎麼樣,用不用到我床下邊躲一躲?我保證能把謊話說得天衣無縫。我保證把今天發生的事像保護國家機密一樣藏得只有你我知道。」申玉豹心裡道:「日他媽要來個拿賊拿贓呀。我鑽床底下?這不是朝我頭上澆大糞嗎?這個娘們毒著呢!不是魚死就是網破,我怕你?反正早晚有這一天。誰抓誰的奸還不一定呢!」他大笑起來,「你聽聽,他在砸門了。你不要急著開,叫他聽見不太好吧?你真的以為你多麼高貴嗎?幾分鐘前,我還認為你高貴得讓我摸都不敢摸。你問我是誰,我現在要問問你是誰!你,用你們知識人的知識話,也該說是個十足的婊子!我一直在想,還用你們的知識話說,你是為生活所迫,不得已委身於他,要不然他會毀了你的一切,前程呀美貌呀什麼的,你才怕他!現在我知道我全錯了,真的錯了。你是死心塌地這麼做的,你天生就是個賤貨,只配做這種大惡人的姘頭。我聽有人說過,你完全是為了唱戲才這麼做的。我信,我真的信,你不知道你唱得有多好啊。為把這麼好的聲音唱出來,殺人放火也該原諒的。我真的疼你,疼得我心尖疼,覺得你唱完了戲,過的就不是個日子,多想幫幫你呀。我死了老婆,不過我要再一次告訴你,絕對不是我幹的。你離了婚,我娶了你,和你一起打天下,我想的就是這些。現在看,你他媽的完全自覺自願,比他媽的妓女還下賤,妓女陪人睡覺還要錢,要錢是尊重自己的勞動,你連自己的勞動都不尊重,不是更下賤又是什麼?你好好想想,他現在得勢,奶奶的呼風喚雨,威風凜凜,老了呢?他要退休,編到一個沒人疼沒人愛的老幹部局裡,自身難保,哪裡還能顧著你!他要是真的疼你,為啥他娘的十幾年都不離婚?從前,我總認為他家裡那個女人可憐,現在看你比那個女人更可憐。你們都是可憐蟲。要說我是個混蛋,他更是個大混蛋。你看你那皮膚白的,你看他那臉龐紅的,他把你的血吸幹了。我想娶了你,和你養個好兒子,我有的是錢讓他受世界上最好的教育。我想出錢把你唱過的戲都灌成磁帶,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的戲唱得有多好。你他娘的就是不懂這些。好了,我該走了。」

  申玉豹推開裡門,猛地把外面的門推開,怒氣衝衝地走了出去。「婁阿鼠」擺出一個架勢,大喊一聲:「想走,只怕沒那麼容易!」李玲跑進屋子,扶住歐陽洪梅。

  歐陽洪梅扶住門框,有氣無力地說道:「讓他走,讓他走。」申玉豹沒想到會是劇團的兩個演員,很想再對歐陽洪梅說點什麼,猶豫著沒動。「婁阿鼠」呵斥道:「你是不是骨頭賤?找一頓打?」

  申玉豹說了一句:「我還會來的。」轉身走出院子。外面,一男一女兩個老者看了申玉豹一眼,急忙進了院子。申玉豹佇立在石榴樹下,望了一會天上的星星,想起三妞還在等他過生日,心中不禁一酸,轉身朝好問酒吧的方向走去。

  歐陽洪梅看見胡眉和張富貴,馬上從床上坐起來,勉強笑著說:「沒什麼事,天不早了,你們回去歇著吧。」

  張富貴和胡眉夫婦五六年隨歐陽春和慕慧娟從省城遷到龍泉。六二年,他們突然間被安排到四馬橋村落戶,說是上面號召全國要縮減三千萬城鎮人口。年前,歐陽洪梅逼著李金堂為他們落實政策,這才返回了縣城,住在劇團院子裡的兩間平房裡。胡眉一看有人在場,沒說別的,流著淚勸道:「小姐,聽我一聲勸,成個家吧。自古都是寡婦門前是非多呀——」

  第十九章

  龐秋雁打開房門,看見又黑又瘦的劉清松正倒在三人沙發裡酣睡,口水漫過嘴角,流進稀稀疏疏的鬍鬚裡,只感到眼眶一熱,禁不住哭喊了一聲:「清松——」急走幾步,跪在地毯上,用手帕揩著劉清松的嘴角。劉清松翻身坐了起來,看見龐秋雁在流淚,開玩笑道:「政治家不相信眼淚,還不快閘住了!」龐秋雁搗過去一拳,嗔罵道:「不知好歹,以後再不心疼你了!你看看,你看看,都瘦成啥樣子了。四龍是什麼好地方,一呆就是二十天,我把那麥飯石、石墨都恨死了。」

  「這不是趕回來慰問你了嗎?」劉清松說,「這些日子可把我憋壞了,弄得上下都寂寞,火氣太大,你看看這嘴唇爛的。」龐秋雁伸出食指一點劉清松的腦門,「扯謊!要是為了瀉火,你早把澡洗了,臉刮了。」劉清松道:「鬼精能哩!」伸手劃了一下茶几,對著光看看,「你常來這裡嘛,會不會給我出了情況?」龐秋雁道:「出了好幾起情況了!你以為你的秋雁是十八呀是二十。這不是早和他分居了嘛,住這裡,一圖個眼不見心不煩,二可以嗅嗅你留下的氣味,睡著踏實。看樣子你這次收穫不小嘛,快說說聽聽,忙我幫不上了,分享點紅利,你不反對吧?」

  劉清松捧著龐秋雁的臉,「這事還得靠你掛帥哩。眼下需要鬧出點聲勢,把地區領導和龍泉百姓的眼光吸引住。我準備把龍泉的石墨、麥飯石、堿、銅、金礦合併成一個礦業有限公司。把這幾個指頭收攏一起,就有了一個拳頭,也就有力量了。」龐秋雁道:「李金堂是啥態度?」劉清松笑道:「你是一朝經蛇咬,十年怕井繩。他知道我搞的是改革,哪裡會反對。再一點,他的手也伸不了這麼長。」龐秋雁眉頭蹙著,喃喃自語道:「奇怪,李金堂竟能允許你在龍泉搞這種大動作?你可別麻痹大意,讓他水淹七軍。」

  劉清松冷笑道:「李金堂清醒著哩,也作了一些佈置。我在山上時,已經聽說他準備在縣貿易商場搞股份制,然後向其它行業推廣。他的眼力不差,知道我搞的礦業公司,最終也要走股份制的路,用這種辦法挖我的牆腳。這回他可錯打了算盤,我要的只是個形式。」龐秋雁問道:「這話咋講?」劉清松道:「我搞這個礦業托拉斯,基礎仍是公有,屬￿漸進型改革,容易引起上下的注意。只用把這個架子搭起來,以後只要提到龍泉工業,這就是龍頭,至於它的效益好不好,那是以後考慮的事。下一步,我還有個大動作,為龍泉建一座新城。礦業公司掛牌,是為建城計劃鋪路。」

  龐秋雁擔心地問:「你對建一座新城有把握嗎?你別忘了,上次你建新村的計劃是流了產的。你要考慮清楚了。」劉清松道:「有把握。深圳等特區能發展起來,主要原因是實行傾斜的政策。H省作為內陸省,要想弄出點特色,只能從縣城著手。我已經摸清了龍泉的全部家底,個人存款已超過三億,能建起一個新城的輪廓。把建街面房和賣戶口結合起來,就能很快把全縣的有錢人吸引到縣城。同時,再在縣城東邊搞一個開發區,吸引省內外商人前來投資,要不了兩年,龍泉就成了H省的特區。」龐秋雁笑了,「你這步棋肯定能騙過李金堂。形式有時就是內容,有了這座新城,龍泉就開始你劉清松的時代了。不對,不對,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龍泉呀,我真是小看了你。你建了一座龍泉新城,柳城下一次改市,你就是市長候選人。柳城地改市,肯定也需要大興土木,不正好用上你這個人才?士別三日,真該刮目看你了。」

  劉清松身子朝後一仰,長歎一聲道:「如今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呀。這東風還得依靠你去借。借來這一縷東風,才能吹皺龍泉一潭死水。龍泉內部分化了,建城計劃才能在常委會上通過。要不然,什麼都等於零。」龐秋雁站了起來,深情地說:「清松,為了你的事業,秋雁啥都可以豁出去。你說吧,要我做啥事。」劉清松艱難地說:「秋雁,不到萬不得已,我也不會出此下策。從前,我總是自信憑自己的力量,就能達到目的,現在看,這未免有點一廂情願了。我到龍泉一年多,可以說一個心腹也沒培養出來。為啥?所有的人都在掂量,不但掂量我劉清松和他李金堂,還在掂量我倆背後的力量大小。李金堂這麼霸道,一是因他有手段,二是因為誰都知道他和秦專員的關係,敢惹李金堂的人,未必敢得罪秦江。一年多來,地區主要領導,沒到龍泉一次,在誰眼裡,我劉清松都是孤家寡人,誰還敢把寶押在我身上?我想,借龍泉礦業有限公司掛牌的機會,改變一下我在龍泉的形象,讓他們知道我背後也有大靠山。權衡再三,也只有這一條路可走:請當書記去給礦業公司剪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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