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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申玉豹不明白這個女人為什麼發起火來更加迷人,既然人家把話說白了,自己也不能草雞了。他從容地掏出那個紫紅色小盒子,推放到歐陽洪梅面前的桌面上,端起杯子一口喝完了咖啡,「歐陽,你這個姓很好聽,很早很早,我私下就是這麼叫你的。不是你在劇團當團長,劇院塌了,劇團人無米下鍋,要散夥了,關我屁事!確實是這個理!我就是開的印鈔廠,五萬多塊錢總要費我的紙、費我的墨、磨損我的機器吧?我沒有發瘋就不會把錢當樹葉拋撒。是的,為的全是你。記得李金堂有回講個典故,他很有學問啦,說古時候有個國王肯花千金買美人一笑。我想啊想,這國王一輩子肯定幹了不少事,為啥只留下這個千金買笑讓人記住了呢?我到現在還沒想明白。總是他覺得值吧。所以我花五萬元為了喝你一杯咖啡也值。認識你也有七八年了吧。前面的四五年,你根本沒把我當一回事,四五年,攏共看我個十來眼吧,每一眼我都記著哩。是啊,那時候我是個什麼東西。多少年了,商人算個狗屎,刑法裡還有個投機倒把罪,所以我只是李金堂們場子裡一個小角色,還不如《十五貫》裡的婁阿鼠惹人注意。這幾年,終於在正屋裡為我們這些人騰出一點場子踢騰了,我就有了和你同桌吃飯的機會,你不能不看我了,你總不能一面向我就閉眼吧,你總不能不跟我說話,你總不能一見我就裝啞巴吧。可是,你總是用那種眼光看我,一和我說話,我就又感到我不起眼了。你不知道,有段時間我是多恨你呀,恨得咬牙切齒,恨得真想拿刀殺了你!我那時不知道我這些仇恨就是對你的愛。他媽的這個愛字文縐縐的,不過癮,其實是想你。從這個時候起,我和女人就不是解悶了。你也是結過婚的人,我就不講究了,你別笑我。在這之前,甚至在不久以前,我忽而把你當作神,忽而把你當作女人,有時候我都搞不明白了。那時我想,你不注意我,是因為我還沒有擠進你們這群人,我就想盡了法子想擠進這一群人中。我想買個戶口進城,最後沒買成,最近我才知道是李金堂,可能是吧,搞的鬼。你知道我幹了什麼?我給四個女工買了戶口,有三個是我的姘頭。她們一頭紮進城裡,就再也不瞅我一眼了。城裡的女人不是沒有朝我飛媚眼的,可我知道她們瞅的是錢。所以我就包了個三妞。不過,我把我當個男人把你當個女人聯繫起來,還是最近的事。你替那個北京來的小白臉喝了酒,我一下子弄明白了。這些日子,我滿腦子想的都是你呀都是你的手你的眼睛你的頭髮你的身子……可真是把我想壞了想壞了。可我又想不出接近你的法子,就終日裡和三妞廝混,想你一回,就把她按倒一回。想想也真有點對她不起。好了,你終於給我吐吐這番話的機會。這枚戒指,一點小意思,請你收下。」

  歐陽洪梅聽著申玉豹咕咕噥噥的傾訴,時而惱怒,時而悲憤,時而羞愧,時而感到莫名其妙,時而感到渾身顫慄,世上竟有這樣恬不知恥的男人!突然間,她歇斯底里地大笑起來,笑足笑夠了,伸手拿起戒指看,「你這番癡情很讓我感動。別用兩塊錢買個假的哄我。」申玉豹不明白這個女人為什麼總是笑,嚷嚷著,「下午剛買的,一千七百塊。她不敢賣給我假的。」歐陽洪梅把玩著戒指,吃吃笑道:「是啊,她賣了假戒指給你,你明天會派人把她剁成肉醬當罐頭賣了。你敢用麻袋包了白劍打個半死,什麼你不敢幹!」申玉豹咬著牙道:「李金堂……嘿嘿。」歐陽洪梅陰毒地盯了申玉豹一眼,把戒指戴在中指上對著燈光翻來覆去看著,「我明白,你什麼都知道。也是,這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你膽子真夠大的,真不知道你從哪裡找到這麼多的勇氣。唉,你能把你的勇氣分給我點該有多好哇。我勸你趕快改變主意,他會悄悄地幹掉你!」

  申玉豹怔了一下,旋即答道:「沒有金剛鑽,也不敢攬這個瓷器活兒!別人都怕李金堂,我申玉豹不怕。」歐陽洪梅不屑地了他一眼,「這話是假的,哄哄那些剛能下蛋的小母雞還差不多。用不用我提醒你一下?看來是該提醒提醒!你曾經兩次給他下過跪,第一次你用他給你貸到的五十萬很快暴富起來,你跪下來要認他當乾爹,他沒答應;第二次,你們全家三口都因殺害你老婆的嫌疑,被趙春山拘留審問,他救了你們全家,出來後你給他磕了三個頭。別逞這種能,小心丟了性命。」申玉豹認真地答道:「我沒忘了這些。俗話說,此一時,彼一時。先前,我為了吃個饃,差點給一個勞改釋放犯下跪。古時候有個大將軍,年輕時還鑽過人的褲襠呢!李金堂在我那裡存了一百多萬,那錢肯定來路不明,你說到底誰怕誰?」

  歐陽洪梅吃了一驚,這件事從來沒聽李金堂說過,取下戒指說:「這麼說我真該刮目相看你了。你胸懷大志,大志不夠形容你的野心,應該是鴻鵠之志,又老練又有板有眼,將來還不把你的恩人仇人一個一個都宰了?這麼一說,我真該好好對待你了。那車東西已歸劇團了,我就值這一枚小小的戒指嗎?」申玉豹眼睛瓷地一亮,目光如炬,「不不不,這只是一點小意思。我來喝咖啡,總不能空手吧?」歐陽洪梅站了起來,「還有大意思,這還差不多。我就喜歡看你財大氣粗的樣子。這個小意思也該有點意思。來來來,咱們來聽個響吧。」

  申玉豹跟著歐陽洪梅繞過屏風,進了臥室。歐陽洪梅拉開一扇門,走進寬大的衛生間和洗澡間,把抽水馬桶的蓋子揭開了,「你剛才不是講了千金買笑的典故嗎?我想把這小意思換成一個響聽聽,你不介意吧?」申玉豹沒經見過這種女人,面部閃過一個神經質的笑,「只要你高興,咋弄都中。」歐陽洪梅果真把戒指扔進抽水馬桶,一手扶住開關歪著頭道:「要是後悔了,你用手把它撈出來,帶上你的狗屁小意思馬上給我滾蛋。想和我親近,價碼很高,我醜話說前頭,免得你太後悔。」申玉豹提高了嗓音道:「我說的話也不是放屁!」歐陽洪梅扳動了開關,戒指伴著砉砉的水聲,沖出了衛生間。歐陽洪梅像是突然間改變了主意,在屏風那裡猛然停住了,猛地一轉身,伸出手指指著自己的臉說:「你說我值不值一百萬?要說不值,你還滾你的蛋。」申玉豹仍不退縮,梗著脖子說:「能得到你這樣的女人,傾家蕩產也值。」

  歐陽洪梅突然間狂笑不止,直笑得熱淚長淌,戛然止住笑聲,指著申玉豹的鼻子喊著:「我要不了那麼多!去,你去外面給我寫張一百萬的欠條,歐陽洪梅今晚屬￿你。你去寫,我這就脫衣服上床。」申玉豹毫無反應,眼睜睜看著歐陽洪梅脫了外套又脫了毛衣。這一瞬間,積攢了多年的對她的情欲忽然間崩成了碎片,不敢再面對這場撼人心魄的場面,像是被閹割了一般。申玉豹根本沒有想到伸手阻攔,雙膝一軟,竟跪在地毯上了,低著頭咕噥著:「玉豹不會辦事,不會說話。別這樣,求你別這樣!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弄岔了,弄岔了。」

  歐陽洪梅再也撐不住,癱坐在床沿上,吃力地披上外套,慢慢站起來,擦了一把眼淚,痛快淋漓地大聲罵了起來,「你給我滾起來!滾起來——諒你也沒長這麼硬這麼貴的骨頭!申玉豹,你再長十隻耳朵給我好好聽著!是的,是有很多賤女人,只要男人一摸,就像賤貓一樣搖尾巴,一聽到金的銀的響,馬上就嗷嗷嗷地叫春。你他媽的只配見識這種女人!我告訴你,申玉豹!下五輩子你都要牢牢記住:我歐陽洪梅不是那種女人,再投生一千一萬次也不是!你對我知道多少?你對一個女藝人,你對一個中國女藝人的內心知道多少?你他媽的竟敢這樣看我。你這個殺人犯、搶劫犯、騙子加流氓!我歐陽洪梅再墮落十倍,再墮落十年,照樣有資格看不起你。你以為你是什麼人?你以為你那些肮髒的錢什麼都能買到嗎?你給我滾,馬上給我滾!!!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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