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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公務員小常翻了一頁念道:「老母雞十八隻,鴿子十六隻,白糖一千四百袋,葡萄糖七十四袋,雞蛋最少有一千斤吧。」李金堂坐了起來,連聲說:「好,好。三年前我住院,雞蛋只收了六七百斤,白糖八百多袋,老母雞只有四隻,證明三年來農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一倍多。這幾年我下去的機會少,沒認下幾個農民新朋友。送我的禮物翻了番,證明他們的收入也翻了番。好了,我把這些東西安置一下。」小金急忙說:「還有錢呢!」李金堂了妻子一眼,「誰讓你收錢的?」春英委屈道:「不收行嗎?人家都風風火火跑來,說要急著上班,又不知買什麼合你的胃口,放了百兒八十在這裡,調頭就走。」李金堂低下眼皮說:「你們記帳沒有?」春英說道:「除了有幾十個鄉里來的,貴賤不說姓名,別的問急了都說了,小常記著細帳呢。」李金堂拿著禮單看了一會兒,忍不住嘲笑起來,「這個金燦蘭是誰,家裡是不是開著印鈔廠?我小病一場,就送來三千,真大方呀。」眼風一掄,盯住司機小金說:「你應該知道這個金燦蘭為什麼要送這三千元吧?要不然你春英姨吃了豹子膽也不敢收。」小金像一個做了錯事的小學生,低頭說道:「我錯了。金燦蘭是我堂姐,師範畢業後分到五垛山鄉教小學,孩子三歲了,無法上幼兒園,跟著她聽二年級的課。姐夫在城裡計生委工作,人老實得三腳踢不出一個屁。沒有辦法,求到我了。平日裡又不敢對你說。」李金堂暫時沒有表態,「這個武克文又有什麼事要辦呢?小常。」公務員小常說道:「李書記,這個武克文是我初中的同學,在太山廟下街開一家飯店,生意挺紅火的。他早想找個機會孝敬孝敬你,可全龍泉人哪個不知李書記你的規矩,機會就找不來。他聽我說你只有在住院時才收點人情,就送來了這點錢。」「沒有別的了?」「沒有別的了。」李金堂伸出指頭點了一下小常的腦門,「那我就把這五千元交到常委會上,就說有個飯店老闆沒有任何目的,只是表示一點心情,一出手就是五千,請稅務局去查查他的帳目,你看怎麼樣?」小常急了,「李書記,我可是吹過牛的,保證不驚動你李書記就能把他的事擺平了。其實,說不驚動你也是假的。我說只要李書記連續三個星期天到他那個飯店吃頓飯,小金把你的皇冠朝飯店旁那家醬油廠門口一停,武克文就能把飯店右邊屬￿醬油廠的四十多平米閑地低價買過來。」

  李金堂心情大好:「這幾頓飯我吃,咱可說好了,我一點也不過問這件事,只去吃這幾頓飯。這五千塊錢嘛,不退了,交到縣委辦公室,算你給辦公室拉的贊助。要是我吃飯吃出一個奇跡,你們辦公室陳主任一高興,說不定提你當個接待科科長。」小常差一點高興得跳起來。李金堂臉一拉,「要是過了夏天,武克文還沒擴建飯店,我就派你到五垛山小學當公務員。小金,你堂姐的三千元肯定是借來的,你還給她,就說她的事我知道了,她已經在山區作了幾年貢獻,應該照顧到她的具體困難。狗皮褥子我收了,老母雞留兩隻,咖啡留四聽,雀巢奶粉留兩袋,雪蓮留下,把鴿子全放了。小金,飲料帶四箱給小車班,再給你爺帶人參十支、西洋參四盒、奶粉、營養液各帶四包四盒。小常,你媽有血虧症,你帶人參十支,阿膠漿十盒,剩下的雞也送給她吃了吧。剩下的東西,人參和各種營養液送到老幹辦,雞蛋、奶粉什麼的,一半留給醫院處理,一半送給縣直幼兒園。這些東西,大都是孩子的父母送的,轉送給孩子們吃,也算物歸原主。」

  當天晚上,縣裡實力派人物緊接著在李金堂的小院裡陸續登臺了。李金堂出院,必有大動作,誰都不敢忘記這一點。這一回,縣裡看上去風平浪靜,無法判斷出李金堂拿誰開刀,因此,來請示彙報工作的就特別的多,目的是探口風。李金堂多半隻做個聽眾,不露口風,更加重了一種神秘威嚴。

  這一次,李金堂只是在等一個人。他一到家就給政府那邊舉足輕重的縣長王寶林去了電話,要求王寶林下一段配合做件事,讓王寶林通知連城鎖在定好的時間去見他。

  外貿局長連城鎖進了屋,李金堂對春英說:「你把院門插上吧,再來人你就說我已經睡了。」

  連城鎖一看這種獨對的場面,多少有點受寵若驚了。十幾年來,他好不容易擠到這個龍泉的政治核心的小圈子裡,可是並沒做出什麼驕人的成績,心裡總是不踏實。連城鎖對獨對的奧妙尚領悟不深,加了個開場白,「李書記,這幾天我在忙一件事,沒去醫院看你。」李金堂輕輕擺了一下手,「你幹的是正經事,我都知道了,你和我也用不著客套。龐副縣長要回的四輛車,你準備怎麼處理?」連城鎖直截了當說:「你那輛車該換了,這兩天我已經給這四輛車上了戶口。縣委配的皇冠讓給他劉清松,你坐外貿局給你的白林肯,誰也說不出什麼。」

  李金堂不置可否,換了一個話題,「最近你對劉書記的行動有什麼高見?說出來我聽聽。」連城鎖說道:「劉書記和龐副縣長最近接觸頻繁,前兩天,劉書記去了龐副縣長的辦公室,鎖著門談了好久。劉書記死了老婆,聽說龐副縣長也要鬧離婚。將來這龍泉,不成了他倆的夫妻店了?」李金堂用十分不滿的口氣說道:「什麼鎖了門!胡扯淡,門是掩著的,掩著和鎖著能一樣嗎?天又冷,辦公室裡又沒暖氣,開著門說話喝過堂風呀!你們呢,都什麼年代了,腦子裡盡轉這些下三濫的辦法。這個龐秋雁,我倒是小看了她!我和王縣長商量讓她去要賬,本想給她出個難題,煞煞她在柳城攢下的傲氣,沒想她去一個星期,竟把錢和車都要來了。你不要小看了這件事!它只能說明龍泉的幹部,也包括你的無能!」李金堂像一頭獅子一樣站起來,在屋裡來回走著,走了好幾個來回,停下來自言自語說:「清松後生可畏呀!頭腦清楚,目標明確,還知道避敵鋒芒,不簡單,不簡單。招招都是要害。有了龐秋雁要來的這筆錢,他就能進入一個良性循環。如今這縣城,弄得不知他王寶林,只知個龐秋雁。你是不是有責任呢?前前後後去廣州要了五次賬,每次你都去了,雖然不全是你的責任,可你總是沒把事情辦成!明年縣長該換屆了,這樣下去,龐秋雁必將取而代之。這事寶林看得也清楚。龐秋雁當了縣長,就是當然縣常委,黨政一體了,這個家當然要由人家來當。虧你還能想出個夫妻店,證明你還沒睡著。你有什麼高招,請亮亮吧。」

  連城鎖聽得一身冷汗,吞吐著,「我,我聽你的。」

  李金堂笑道:「我能有什麼高招!誰厲害誰說了算,誰打的天下誰坐。龐副縣長不是只有一輛破吉普嗎?她要來的林肯,當然歸她坐。」連城鎖吃驚地看著李金堂,「這怎麼行!這車可不能亂坐,群眾經常根據車來看人哩。你坐著皇冠,我們心裡就踏實些。她龐秋雁坐了林肯,不是把你給比下去了嗎?」李金堂拍拍連城鎖的肩膀,坐下說道:「我等你來,就是想先做通你的工作。這車嘛,按規矩省委書記也不能坐林肯。可是中國有中國的國情,處長坐奔馳、部長坐皇冠的多得是。這輛林肯一定要龐副縣長坐。當然,要是把這輛價值八十萬的白林肯配給龐秋雁,誰也不敢做這個主。可是,在劉清松回縣以前,一定要龐秋雁坐上這輛林肯。道理你慢慢會明白的。這件事只有你辦才合適,因為這幾輛車現在歸你外貿局所有,等劉清松把礦業有限公司成立起來,你就管不了啦。不是還有兩輛桑塔納和一輛伏爾加嗎?這樣處理,兩輛桑塔納,一輛給人大石主任,一輛給政協張主席,伏爾加歸你自己。這件事只能由你一個人辦,我只能讓王縣長做點工作。」連城鎖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龐秋雁要回二百多萬,四輛車,要是還坐她的破吉普,我們就沒招了。她一坐上白林肯,這四百萬塊錢和車好像就變成她自己的東西了。妙!妙!」李金堂說:「三天,你能不能把車送到她手裡?」連城鎖道:「沒問題,牌照已經安好了。記得在廣州看車時,龐副縣長就十分喜歡這輛林肯,還打開車門坐了坐。噢,對啦,前兩天的一個下午,她還打電話問過這輛車呢。我想著她肚裡沒有這麼多曲裡拐彎。」

  李金堂又站起來說:「城鎖,這件事對你有風險。我把醜話先說了,一旦出了什麼麻煩,還得委屈一下你。譬如劉清松回來追查這件事,你要背這口黑鍋。當然,你肯定會說這車是龐秋雁自己要的,最壞也是個兩敗俱傷。石主任、張主席,還有我,都是龍泉老人,將來會給你補償,這一點我就不多說了。」連城鎖知道必須這麼做,也就橫下一條心說:「我怕他個,四輛車送了三大家的領導,又不是我連城鎖當果子吃了!我留一輛伏爾加,又是工作需要,大不了把我免職。」李金堂拍拍巴掌,「好,我要的就是你這句話!就是真把你免了職,我還會把你扶上來。喝幾杯怎麼樣?春英,炒幾個菜!」

  龐秋雁早就在打這輛林肯的主意了。這四輛車開回龍泉後,龐秋雁曾想過煽動劉清松要這輛白林肯。又一想,劉清松去年沒接皇冠,要了林肯,不是顯得前恭後倨嗎?可是,龍泉這樣沒規矩,不定哪天李金堂坐上林肯,誰又能奈何了他!真要出現這種情況,而李金堂又把皇冠讓給劉清松,龐秋雁真的覺得無臉見人了。叫人家接連弓雖.女幹了兩回嘛!自己開口要這輛車,似乎也有點不妥。所以,她對連城鎖的到來,隱隱地生出一些對林肯的企盼。

  連城鎖很像一個下級,規規矩矩坐在龐秋雁的對面,有些結巴、有些憨態地說:「龐縣長,我來請示一件事。就是怎麼處理那幾輛車。」一聽到那個車字,龐秋雁像吃了一支興奮劑,腰板下意識地挺直了,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什麼車?你想怎麼處理?」連城鎖已作了充分準備,滔滔不絕起來,「就是你要回來的那幾輛車。這回跟你到廣州,算是開了眼界了,對你也特別服,口服心也服。如果沒有你,這幾百萬一分也要不回來。你對外貿可算是有救命之恩。如今還有要債公司,要回一塊,自己留兩毛,要是這樣算,這四百萬該提給你八十萬。當然,這是說笑了。我只是想,要是你把縣太爺當膩了,成立一家要債公司,肯定能成百萬富翁。」龐秋雁很受用,嘴裡卻說:「這是大家的功勞,我要是真辦了討債公司,辦公室主任肯定留給你。你別說那麼多了,你想怎麼處理這幾輛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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