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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申玉豹經此挫折,下定決心過城裡人的生活了。回想這些年過的土財主一樣的生活,他感到浪費了不少時間。農民企業家,不就是個有點錢的農民嗎?幾個女工有了城裡人的身份,自己在她們眼裡不是馬上變成了一個連一般工人都不如的土財主了嗎?申玉豹認為這是她們知道他的底細才敢這樣小瞧他的。他把加工廠的工作交給一個親信,花了十萬元租了臨街的一幢樓中的一層,把榮昌貿易公司的總部由石佛寺鎮遷到了龍泉縣城,又用五萬元在細柳巷買了一幢帶小院的小樓,開始了自己的新生活。

  那個大雪天的黃昏,他第一次走進了龍泉的豪華娛樂場所——好問酒吧。七、八年來,為了生意上的事,他也曾出入過北京、上海、廣州的高檔娛樂場所,瞻仰過那些大城市的大富豪是如何揮金如土的。然而,他在那些比好問酒吧豪華不知多少倍的歌舞廳和大飯店裡,腦子裡飛動的只是滿世界的鈔票,從來沒有感受到坐在這間龍泉的酒吧裡從心底深層彌漫出來的主人翁感覺。

  三妞就在這個時候登臺獻歌了,學著廣州那邊歌手的做派,先用地道的龍泉方言向顧客問候了,又用普通話問候了,這才輕輕哼唱一句:「每次路過這間咖啡屋,忍不住慢下了腳步。」申玉豹仔細品評著三妞在小歌臺上的風采,心中不由得這樣想:龍泉竟也有這樣出色的妹子,她不是和我都住在這個小城麼?他學著大城市大老闆們的樣子,在兩首歌的間隙裡打了一個響指。四小姐踩著碎步快步跑到申玉豹身邊,彎腰撇著京腔問道:「先生,你要點什麼?」申玉豹夾出幾張百元大鈔,搖著頭說:「別弄這些半生不熟的普通話給我聽!這位小姐歌唱得不壞,再讓她給我唱三支拿手的,剩下的明天聽。」四小姐長長的睫毛手中的五張百元鈔票,衣著華貴、不修邊幅、其貌不揚的申玉豹,綻出兩個旋著的小酒窩道:「先生第一次來小店吧?三支歌要不了恁多的錢,三小姐一支歌只收三十。先生是做大買賣的吧?」申玉豹瞟了四小姐一眼,立馬又把眼光盯在正扭著腰身重新登臺的三妞身上,嘴裡說:「不錯不錯。我用一百元點她一支歌你們不反對吧?」四小姐眼珠兒打幾個忽閃,笑道:「隨您老的便,可是你還是多給了兩百元。」撚了兩張準備還給申玉豹。申玉豹低頭看看錢,抬頭看看笑容可掬的四小姐,說道:「你也不錯,到底還是縣城的人,不貪小便宜。這兩張算作小費,可以嗎?」四小姐怔了片刻,旋即說:「當然可以。自小店開業,您是第二個給小費的客人。不過,兩百元太多,這一張你還是留著吧。」申玉豹又把目光移向歌臺上的三妞,「那一位給小費的客人不是本地人吧?」四小姐抿抿嘴唇,「是本地人,做珠寶生意的林老闆,你不認識?先生貴姓?」申玉豹說:「姓申。這林老闆倒不是只土鼈,還知道給小費。」四小姐走了一步,又回頭說道:「申先生,這林老闆還是三姐的乾爹哩,也常來聽三姐唱歌。」申玉豹朝四小姐擺擺手,不說話,看著三妞的眼睛熠熠閃著光芒。

  這一晚,好問酒吧的男女招待,歌手樂手,都知道龍泉有個出手闊綽的申老闆。以後的五個晚上,申玉豹總是準時出現在酒吧。這時候,酒吧的上上下下都知道這個申老闆叫申玉豹,是沖著三妞來的。

  第七天晚上,申玉豹帶著兩枚金耳墜早早地來到了酒吧早為他留著的六號包間。小四早閃到前頭跟進去侍候。申玉豹朝椅子上一仰,問道:「四小姐,你們三小姐陪不陪客人說話呀?」四小姐眉頭一蹙,嫣然笑道:「申先生要聽什麼話呀?是不是覺得小四侍候得不周全?三姐一般不陪客人說話的,只是她乾爹來了才會破例。」申玉豹冷笑一聲,掏出金絲絨鑲面耳墜盒子朝茶几上一放,「請把這份禮物交給三小姐,就說我申玉豹請她來商量點私事。她能陪林老闆說話,也沒壞她的規矩。要是這兩個金耳墜請她不動,還可以讓她再開個價。」四小姐拿起紅盒子,打開看一眼,抿嘴笑道:「到底是咱龍泉的首富,可讓俺開眼了。能不能請來三姐,俺可不能保證。自從三姐認了林老闆做了乾爹,越發變得金貴起來,這三陪的事,恐怕她不願幹了。我看呢,除非申先生是求婚,怕是請她不動的。申先生近幾日常來小店解悶子,嗯,三姐可不是一般的人,要是嫂夫人知道你和三姐這樣的歌手有來往……」申玉豹聽得不耐煩了,揚揚手道:「我申玉豹光棍一條,聽三小姐的歌上癮了,找她說說話也不過火。你把禮物送去,她要不來,那就不關你的事了。」

  三妞從四小姐手裡接過小紅盒,拿出一隻耳墜在牙間咬了咬,低著眉頭說道:「小四,看他的樣子像是沒生什麼壞心眼子,你說我該不該去見他?」四小姐一揚眉頭,笑著,「三姐什麼時候能少了主意?用得著我當狗頭軍師?我只是覺得林大叔待你不錯,親生女兒一樣看你,這回他去北京做生意前,不是只讓你唱歌嗎?這申玉豹倒是不像有些人,仗著腰裡有幾個錢,嘴賤手狂的。不過呢,聽說他秋裡剛死了老婆,這女人又死得不明不白,小心些好。這些天,他花了兩千多,為的啥,三姐比我明白。這些人,一分錢都不會白花呀。還是林大叔這人靠得住些。」

  三妞猛地捏緊了小紅盒,粲然一笑,「男人姑奶奶我見多了!林大叔可靠?小四呀,看男人你還嫩了點!你去對他說,今晚我沒空,明天嘛,可能能抽出點時間。你替我謝謝他送的禮物。能一連七天來聽歌,又沒猴急,是個人物,憑這種耐心,咱也該見識見識。」

  小四回到六號包間,聳了肩倚在屏風上道:「申老闆,我沒猜錯吧?三姐收了禮物,卻說今天沒空,讓你明天再來。三姐這號人,比俺可難對付了。如今她心裡想的啥,鬼才知道。」申玉豹大笑起來,「嘿嘿,沒想到龍泉還有這樣難請的歌星。咱就愛吃這燙嘴的菜。」

  第二天晚上,申玉豹帶著一枚金戒指和一條金項鍊,再一次走進好問酒吧。近十天裡,三妞充滿了他的生活。三妞能歌善舞,三妞有著那四個女工無法比擬的臉蛋和身段,三妞身上洋溢著城裡女人身上才有的風情,完完全全征服了正在脫胎換骨的申玉豹的心。只有儘快贏得這個出色的女人,才能彌合四個女工事件帶給他的心靈的巨大裂痕,為此,他願意下大注賭它一賭。

  三妞走進申玉豹的包間,矜持地坐在申玉豹對面,淡淡地說:「申老闆,三妞謝謝你的捧場,今晚來陪你說話來了。再有十分鐘就輪我唱歌了。你就撈稠的說吧。」

  申玉豹把兩個小紅盒擺在茶几上,手指敲打著黑黑的桌面說道:「用不了十分鐘。我叫申玉豹,是咱縣榮昌貿易公司的總經理,資產大約有幾百萬。今年秋天,我老婆死了,沒有留下孩子。我聽了三小姐唱了幾天歌,覺得咱倆有緣分,想和你一起過一家人。你要是同意呢,三天內給個回話,這幾件不像樣的首飾就算是見面禮。三天內沒接到你的電話,就算這事黃了。中不中,你自己想想看。俺還有筆生意要談,你拿著公司的電話號碼。告辭了。」

  三妞望著申玉豹閃出去的背影,驚得張大了嘴,兩行眼淚莫名地滾落下來。

  第九章

  林苟生一聽說三妞和申玉豹搞在一起,晚上竟住進了細柳巷申玉豹的新家,頓時感到像是一根人生的主要支柱坍塌了。三妞這不是在朝火坑裡跳嗎?申玉豹是個什麼人三妞能不知道?有朝一日,申玉豹把她玩夠了,一腳踢了她,她就毀了。林苟生不得不把聯合白劍復仇的大事放在一邊,專心思考勸三妞回頭的事情。

  這一天下午,林苟生終於在好問酒吧等到了來上班的三妞。三妞笑吟吟地先問候了一句:「乾爹,你回來了。」林苟生堆出一臉乾笑,說道:「早回來了。」四小姐在一旁說道:「三姐,這幾天大叔天天在這裡等你,你不知道?那天晚上大叔還讓我傳話,叫你來見他一位北京來的朋友,我把話傳到了,不知你為啥沒來看。」三妞甜甜地叫了一聲,「乾爹,小四確實給我說了,本來要去的,誰想唱完歌出了件急事,也沒給你打招呼就走了。這幾天又感冒了,嗓子疼,沒法唱歌,在家歇著。你找我有啥事?」四小姐嬉笑一聲,「你乾爹一個多月沒見你了,想你唄。」林苟生打了四小姐一巴掌,「去忙你的去!我找你三姐有正經事說。」三妞看見林苟生一臉肅穆,不知出了啥事,跟著林苟生進了八號包間。

  林苟生把屏風扯直了兩扇,坐下來劈頭問一句:「三妞,你拍拍胸口說,乾爹待你咋樣?」

  三妞答道:「那還用說,比我親爹還親哩。我媽自從嫁到別處就再無音訊,哥又在住監獄,這世上你是親人哩。」

  「那你有啥事還要瞞著我?」

  「我瞞你啥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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