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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林苟生嘴角的肥肉抽動著,「你和申玉豹的事為啥不跟我說?這樣大的事我都不知道,還是你親人哩!」

  三妞撲哧一聲笑了,「乾爹,你去北京的時候,我哪裡知道這世界上還有個申玉豹。過了年你從北京回龍泉,咱們這不是第一次見面嗎?我咋就瞞你了呢?」

  林苟生一時語塞了。

  三妞露出一副嬌憨相,說道:「乾爹,你想知道這事,我就給你說說。這個申玉豹,是咱縣的一個大老闆,都說他是全縣的首富,具體是不是,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去年秋天,這申玉豹死了老婆,就把在石佛寺鎮上的公司搬到縣裡來了,又在細柳巷買了房子。年前,他來了酒吧,一連聽了七八晚上的歌。有一天,他忽然間向俺求婚,俺想了一天就應了他,就是這件事。這玉豹是個能上檯面的正經人,和縣裡的頭頭腦腦都有關係。乾爹,你咋了?臉色咋恁不好?」

  林苟生盯著三妞手上的戒指看了一會兒,禁不住伸手捉住三妞的手細看了,又撩了三妞右耳邊的頭髮,身子朝後一仰,連連搖頭。三妞訕訕地縮回了手,遲遲疑疑地說:「乾爹,你送的寶石戒指,我,我收得好好的,鑲翠金耳墜也在哩。玉豹送的這些,我,我戴個新鮮。」

  林苟生怪笑幾聲,沒說話。

  三妞咬咬指頭道:「乾爹,你別生氣,三妞沒糊塗,誰對我好,我都記著哩。」

  林苟生冷冰冰說道:「申玉豹啥角色,坑蒙拐騙弄了幾百萬,求婚竟用這種三流貨色,可見他安的什麼心。」

  三妞說:「其實玉豹不是個小氣鬼,他還沒對俺說婚姻事,就送了這耳墜的,還說我不答應,這套首飾就算留個紀念的。昨個他又說了,結婚的時候,再到廣州給俺訂做一副。」

  林苟生終於按捺不住了,直起腰身說道:「三妞,這申玉豹是個啥人你弄明白了沒有?他是個騙子!你要趁早跟他斷了。你知道他做的是啥生意?」

  「不知道。」

  「他做的是假冒商品生意!」

  「那為啥還要讓他上電視?」

  「我給你說不清楚。他這種整法,早晚要蹲大獄的。」

  三妞挑挑眉梢,捏著手上的戒指說:「蹲大獄有什麼了不起的,乾爹你不是也蹲過十年嗎?假冒生意誰不做,乾爹你不是也在賣假古董嗎?我不管他做啥,只要對我好就中。」

  林苟生急了,拍了一下茶几說:「他是在玩你你知道不知道?他對你好?他能對你好嗎?你知道他老婆是咋死的嗎?說不定就是他殺的!三妞,聽乾爹一次,趕緊跟他斷了吧,這樣做危險可大哩。你要什麼乾爹都給你,這個申玉豹你千萬不要沾。」

  三妞也變了臉,眼睛慢慢眯著,上下林苟生,「申玉豹咋就沾不得?你說說,我聽聽。」

  林苟生也沒留意三妞臉色的變化,低頭扳著指頭算著說:「他做的生意不地道,一不能沾;他有殺害自己妻子的嫌疑,二不能沾;他在石佛寺加工廠欺男霸女,最近聽說還給三個姘頭買了戶口進城,日後保不准會出啥事,三不能沾;他根本沒起娶你的心思,四不能沾。三妞哇,你聽乾爹一回吧,乾爹錯看不了。」

  三妞咯咯咯地笑得身子顫作一團,「這些我都知道,我要和他好,誰能管?你能管嗎?我是個啥東西?金枝玉葉嗎?我要什麼你都能給嗎?說得真輕巧!乾爹,我不想把這層紙捅破了,你不要逼我。我二十多了,我知道該咋辦。你勸我和申玉豹斷了,就沒一點私心?好像跟了他跟跳火坑一樣。不是李副書記救我,我早死幾回了。我總得嫁個人吧?是不是你也想娶我?申玉豹也想娶我的呀!你怎麼會想娶我哩,認我當個乾女兒,不過避避人眼。弄得跟我的真爹一樣,管我這管我那,不過是可憐我,我都知道。玉豹說要娶我,你知道嗎?沒人對我說過這話。為了這,啥罪我都願意受。申玉豹以前找沒找女人,關我啥事?能有我睡的男人多嗎?乾爹,你要是覺得這一年多在我身上花錢太多,你開個價我還……」

  林苟生氣急敗壞罵一句:「混帳!」騰地站起來,揚起了巴掌,「你咋這樣不長進!我要是你爹——」

  三妞高高挺起胸,仰臉看著林苟生的巴掌,「你打呀?!可惜你不是我爹!這種打那些年我沒少挨,打我的都是想包占我的人。覺得給的太多,我又跟了別人,就打我出氣。」

  林苟生慢慢地放下手,像一袋爛紅薯一樣癱坐在椅子上。三妞用迷醉一樣的眼神看著林苟生,取下戒指和項鍊放在手掌裡,舉在林苟生面前道:「你看看,你看看,乾爹,你看看,玉豹說娶我才送給我這些的。我知道它們不值幾個錢,可我看它們價值連城!你不懂這些,乾爹。玉豹和我是在戀愛,你明白嗎?乾爹,你是個好人,這我知道。要不,這一年多,你也不會只要了我一回。乾爹,一年前我在你眼裡,不還是個過一夜值一千元的妓女嗎?我在進步,我如今正在熱戀。你咋啦?你不高興?」

  林苟生像個木偶一樣呆望著忽然間淚流滿面的三妞。三妞擦了擦眼淚,掏出小圓鏡看一眼,吃吃笑一聲,低頭在林苟生的大腦門上吻了一口,整整衣服說道:「乾爹,三妞啥都懂得,不會上當的。客人已經來些了,我得去化化妝。」

  望著嫋嫋婷婷而去的三妞,林苟生在心裡道:傻妞啊,申玉豹能是一盞省油的燈嗎?嘴裡卻說不出任何話了。為了那一夜,他失去了教導三妞的資格。

  兩年前那個秋天在林苟生腦海裡重現了。

  三妞從柳城學唱歌回到龍泉,整個身心還籠罩在一片死亡帶來的陰影裡。去柳城學歌之前,李金堂和歐陽洪梅接見了她。歐陽洪梅給了她多少零花錢,她已經記不得了,還清楚地記得李金堂送給她的八個字:「忘掉歷史,重新做人。」可這個人怎樣重新去做,三妞心裡並沒有底。

  到酒吧唱了一個月,她得到了平生第一次的工資——一千元。第二個月,客人驟然增多起來。知情者是想來目睹一眼被李金堂救下的小妓女的芳容;受流言蠱惑者是想來看一眼李金堂嫖過的女人到底風騷到什麼程度,在他們看來,能獨佔歐陽洪梅的李金堂能在刀口下救下一個女人,這女人一定有李金堂割捨不下的奇處。不管是哪類客人,哪怕和三妞有舊,也都不敢再抱什麼和三妞鴛夢重溫的奢望了。因此,三妞在好問酒吧成了紅歌星,並沒引出任何事端。

  林苟生知道龍泉好問酒吧有個三妞,是在豐源茶館的一間雅座單間裡,他那天正在驗老七交給他帶到廣州去賣的幾件古玩。林苟生放下放大鏡,伸了個懶腰,說道:「價錢就依你。咱老林做事不會虧朋友的,明說了,你出這個價,掉進去了。可做這一行的,又沒就地要價,漫天給錢的規矩,老弟你就抱個屈吧,日後得到啥好貨,到古堡二〇三找我。」老七道:「俺是無本生意,難為林爺說出這番暖心話,你這朋友我交定了。」林苟生收起古玩,悵然歎了一口氣道:「可惜龍泉沒有啥好玩的地方,要不,你我兄弟也好找個去處樂一樂。」老七轉轉眼珠道:「林爺,有你開的這條金光道,日後兄弟們日子也都好過了。龍泉也是啥樂子都有了,你老想不想解解乏,出出火?」林苟生怪怪地一笑,「喲,這龍泉也真的開放了。只怕這龍泉也沒啥像樣的人物。還是等我到廣州再逍遙吧。」說著,伸了個懶腰。

  老七挪一條板凳騎上去,壓低了嗓子道:「若不是最近出了個人物,我也不敢提說這事。林爺什麼人物沒見過?可如今這個人物,林爺保准沒見識過。」林苟生眼睛瓷地一亮,「你說說看。」老七眉飛色舞起來,「這是一個十五歲就下水的妮子。本來是入不了林爺眼的,如今有了奇遇,怕就有點意思了。聽說趕上一次嚴打,本來要斃了的,不知為啥,突然間啥事也沒有了。」林苟生冷笑著:「這好解釋,不是權就是錢起了作用。能讓人用權或者錢把她從槍口下救出來,肯定有一身叫人捨不得的神奇。」老七嘿嘿笑著,「林爺解得有理。這女子如今竟做了歌星,前幾天我去好問酒吧踩點,嗨,那幾嗓子,那幾個媚眼,差點叫我誤了正經事。一打聽,才知道劇團的歐陽團長送她到省城學唱了一年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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