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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第二個走進申玉豹辦公室的女工叫楊翠玲。人長得豐滿而不肥胖,在女工中享有很高的威信,幾年來曾三次帶頭要求增加工資。三次交鋒,申玉豹都作了讓步。第三次作出增加工資的決定後,申玉豹約楊翠玲去了趙河西岸的槐樹林。其時,槐花怒放,濃香四溢。楊翠玲剛一走近,就被申玉豹一拳打倒在青草茂密的河坡上。然後,申玉豹撲過去弓雖.女幹了她。整個過程,楊翠玲都沒停止反抗,被申玉豹踢打撕咬成一個血人。申玉豹像完成一件宏偉工程一樣,四腳朝天躺在蘆葦叢裡,惡狠狠地說:「你這個臭婊子壞我多少事!不給你點教訓你不知道人分三六九等。我躺在這裡等你去報案。一聽說你準備罷工,老子就想到要弓雖.女幹你。你是要臉呀還是要法律為你報仇,供你選。」楊翠玲掙扎著去洗淨滿臉血污,嗚嗚哭了半晌,沒有報案,也沒有離開加工廠,從此沉默了一年多。

  申玉豹還是拿出一萬元,「你坐下。我想把你變成一個城裡人。縣裡要賣戶口,我托人給你報了一個名。我知道你恨我,恨就恨吧。我沒有什麼要求,希望你找個稅務局的幹部,將來能當局長那種的。君子報仇,三十年也不晚,誰都知道,我是龍泉偷稅漏稅的大戶,到時候新賬老賬一起算,說不定真把我送進去住十年。我送給你一個報仇的機會。嫁個公安局長也不管用,我老婆的事你是知道的,法律現在管不了我。那年我確實控制不住,想來想去沒有別的法子治你。給你買個戶口,算是我的一點心意。你回村裡開個證明交給我,事辦成後我通知你。」楊翠玲一直站著,直到最後也沒有表態。

  涼窪村的香香十八歲結婚、二十歲離婚、二十一歲進廠,是公認的廠花。申玉豹選香香當廠辦秘書,連「小澤征爾」也沒提出什麼異議。申玉豹喜歡香香的穩重,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又不仗著廠辦秘書的身份欺上壓下。香香在女工中人緣極好,同時又對申玉豹絕對忠誠,進廠兩年來,為申玉豹的事業操碎了心。申玉豹還真有點捨不得她。

  香香聽明白申玉豹的意思,當即表示:「我不去城裡,我願意繼續在這裡幹。」申玉豹感到有點意外,「這兩年有點委屈你,你我的事廠裡沒人知道,我也不想讓你走。不過,我還是準備送你進城。跟我幹沒什麼保障,說垮就垮的,到時你就不上不下了。憑你這個人,進城會有大出息的。」香香流了淚,「玉芳嫂子不在了,我不能走。」申玉豹火了,「你別這麼婆婆媽媽的。聽我的沒錯!我只求你答應我一件事,到城裡後,你一定要嫁個黨政幹部,你要像幫助我一樣幫他,讓他當官,越大越好。要是我申玉豹能活到你成了縣委副書記太太那一天,你要常來看看我。」

  「小澤征爾」走進申玉豹的辦公室,已經是黃昏了。申玉豹沒有拿錢出來,笑著問道:「你說實話,老子要是把你變成城裡人,那個王八蛋語文老師會不會離了那個母夜叉?」「小澤征爾」嘻嘻笑著,「你別開玩笑了,你會玩把戲?母夜叉沒吵沒鬧,就是因為我是農村的。我要能和她平起平坐,她早叫離了八次了。」申玉豹這才攤了牌,「我給你買了一個戶口。你心裡壓根沒有我,本不該給你辦的,可想想你也沒大錯。你也知道,我從來不做賠本買賣。我幫你把你的老師奪過來,我能得到點什麼?語文老師,語文老師都不是東西,小時候就他們常常罰我站,不就是背不了書嗎?你這個浪貨最他媽的精能,我要你立個字據,你和這個老師結了婚,第一年每個月有一晚是我的。」

  申玉豹從朱新泉手裡拿到四個戶口簿,心裡湧動著一股奇異的激情。看到這幾個紅本本,他才逐漸明白出四萬塊錢為這四個女工買戶口,為的是報復他無法走進去的城市。回到加工廠廠長辦公室,申玉豹把四個戶口簿像打撲克一樣甩在辦公桌上,喃喃自語說:「你們如今都成了城裡人了。要不了多久,你們都會一個個飛進縣城去,建一個個窩。縣城不是不要我嗎?我就給你們城裡人送綠帽子。有錢能做綠帽子,真好,真好。」這天夜裡,申玉豹對著四個戶口簿,仔細回憶了和這四個女人的交往。想過了,他帶著滿意的笑容進入了夢鄉。他夢見自己赤身裸體騎在這幾個女人身上狂歡的情形,感覺上像是在弓雖.女幹一座座城市。

  一覺醒來,申玉豹擦掉嘴角上的口水,仔細搜尋著如縷如絲隨著朝霞升騰的夢的碎片,心裡又生出了確確實實的期待。他認為只有這幾個女人拿到戶口簿後再來和他睡一夜,這個夢才算圓了。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親手把她們送進了城,她們能不懂我的心嗎?申玉豹把戶口簿交給四個女工後,破天荒在廠裡正式住了下來。第一天夜幕降臨的時候,申玉豹凝視著沒閂的房門,心裡還在想:應該定下個時間表,要不,兩個人在這裡碰上了怪不美氣。

  第一夜,沒人敲門。

  第五夜,仍沒人敲門。四個女工沒有一個辭職,都像平常一樣在工作。申玉豹有點按捺不住了,心裡嘀咕著:難道她們眼都瞎了?第六天,申玉豹在廠裡閑轉,已經沒見到「小澤征爾」。第七天早上,秘書香香來請假,說是要進城看個親戚,一本正經的公事公辦模樣,申玉豹想起一個多月前兩人在一起時的情景,心裡暗想:莫不是撞上鬼了?

  第十天,廠裡只剩下吳蘭了。這天夜裡,有人敲開了申玉豹的房門。見是妹妹申玉玲,申玉豹沒好氣地喝道:「你來做什麼?」申玉玲哭喪著臉道:「家裡沒法住了,他們把嫂子裝進棺材抬進了堂屋。玉龍他們也跟著起哄,排著班看屍體。太陽村的人已經上北京告狀了。聽說那個吳玉林還切下一個手指,發誓要把你送到監獄去。媽讓我問你該咋辦哩。」申玉豹沉默了半晌,忽然冷笑一聲:「我又沒殺你嫂子,怕個屁。告讓他們告去,看他們能日塌天。走,回去蓋房,活人能叫尿憋死?」

  申玉豹把建新宅的事辦完,心裡還惦記著那個沒圓的夢,匆匆回到加工廠。一看,四個女工都不在了,連鋪蓋都卷走了。一問,看門的老頭才說:「總經理,都飛高枝了,說是都花了一萬元買了城裡戶口,嫌你的門檻太低了。」申玉豹怔了一會兒,問道:「一個都沒留下話?」老頭搖搖頭。申玉豹咬了一會牙,罵了一句:「日他媽都是白眼狼!」

  一天一夜沒合眼,申玉豹還是沒想通這些女人為什麼這樣絕情。忽然間,他想起了歐陽洪梅唱的《杜十娘》,忍不住罵了一句:「狗日的,一萬元在北京包一夜歌星也夠了,算我瞎了眼。」聽到後面有動靜,扭頭一看,嬌小的吳蘭正好推門進來。申玉豹立馬把一肚子火發了出去,「你來幹什麼?還不快進城去做你的闊太太去?一萬塊錢,扔進水裡也有個響聽哩。說走就走,連招呼也不打個,算他媽的什麼事!你來幹什麼?來看笑話嗎?」吳蘭掩上門,咬著嘴唇說:「總經理,明天俺就要到襪廠上班了,俺想,俺想……」申玉豹嘿嘿笑著:「怪有能耐,鑽到縣襪廠去了。看不出,看不出。」吳蘭低頭咬著辮子道:「我有啥能耐,要不是托李副書記的福……」申玉豹打斷道:「咦——你啥時攀扯上了李副書記?我想擠到他家的門裡,可費了不少時間。該不是他看上你了吧?」吳蘭抬起一張羞紅的臉,「別瞎說,李副書記多大的官,我哪能想見就見?你幫俺買了戶口,俺也不知道這戶口有啥好處,聽說城裡還有不少待業青年沒工作,也就沒想離開這個廠。前天香香從城裡回來,才知道李副書記把這次買了戶口的幾百人都安排進了廠,張了紅榜公佈了。」申玉豹聽愣住了,瘦長的臉抽動著,嘴裡蹦出幾個字:「怪不得,」冷笑一串,「都他娘的跟跳出苦海一樣……我,我要進城,看誰擋得住。你比她們有良心,還知道回來在我面前顯擺顯擺。」吳蘭突然間仰起了頭,大著膽子看了申玉豹一眼,顫著頭髮絲一樣尖細的聲音喊一聲:「總經理——」又勾下了頭。申玉豹嬉皮笑臉道:「啥事?」吳蘭猛地一抬手,一隻手解著衣扣,急慌慌地說:「俺知道你喜歡俺,這回你幫俺買了戶口,上次你借了錢給俺爹治病,俺都記著呢。俺已經打聽了,在城裡織襪子,一月只能掙一百多塊錢,這筆情俺、俺用錢還不上。明天俺就要上班了,你,你想咋著俺就咋著……俺不能欠,欠你太多……」

  申玉豹後退了一步,伸出一個手指指著吳蘭,大著舌頭說著,「你,你想弄啥?」吳蘭淒然一笑,「廠裡人都知道,香香她們都是和和和你……好,你才……俺,俺不能……你是個生意人,俺……」申玉豹這才明白這些年自己做的事都是掩耳盜鈴,伸手一拍桌子,喊了一聲:「閉嘴!你是不是怕我日後去找你的麻達?你快把衣服穿上!我申玉豹對你咋樣,你心裡有數。你也太低看我了,老子是生意人,可也用不著用這種法子睡女人。一萬塊能睡幾個,你算算。算我申玉豹瞎了眼……你,你給我滾吧。」吳蘭掩上衣襟,膽怯地說著:「俺不是那個意思,真的不是那個意思,這些天的事俺都看在眼裡,為你感到虧得慌。廠裡誰不知道你對她們幾個好?可是,拿了你的錢買的戶口,臉一翻就進城了……俺,俺看不過去。這四個人,就俺和你沒瓜葛,廠裡的姐妹還以為是俺爹替俺買的戶口,俺不能……」申玉豹聽得歎了一口氣,擺擺手說道:「萬把塊錢,咱也不在乎。她們不知好歹,是她們的事,我申玉豹知道沒虧欠她們就夠了。我早先沒碰你,沒欺負你,今兒個也不會碰你。給你買戶口,是我看你是個孝子。你明知俺對你有意,為了你爹的病,竟吃了豹膽開口問我借錢,俺就服了你了。算了算了,花幾萬塊看白幾個女人心,值!你也別再覺著我虧。她們這些忘恩負義的爛貨,我還懶得再碰。我倒要進城看看,她們能跳到金窩銀窩裡。我今生今世要不找個祖宗八代都在城裡的黃花閨女,也太對不起我花這幾萬塊錢。你去城裡上班吧,去吧去吧。」吳蘭撲通跪在申玉豹面前,哭著說:「你是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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