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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歐陽洪梅抿抿嘴,低低頭,聳聳肩道:「不等你,還能等誰?你什麼時候學會了不自信?我沒離開龍泉,這扇門只對你開。我也早說過,多早晚我都是自由的,別把我看得太下賤了。」李金堂走過去坐到沙發上說:「這些天我心裡煩,眼看要到下弦月了,你昨晚又喝了那麼多酒……」歐陽洪梅打斷道:「算了吧!你只說叫我去坐坐,我怎麼知道出了什麼事?畢竟當年我們都在農村吃過苦,也算有點瓜葛的。你沒看他當時已經醉了?告訴你,那時候我還不認識你,就是和他有點什麼,你也抹不去。這些年,我就差沒幫你給人酒裡下毒了,鬧半天給北京來的記者設鴻門宴這樣的大事還要瞞著我嘛。」李金堂欠欠身子,「也不是什麼大事,這個白劍想翻翻救災款的老賬,劉清松像是聞到點什麼,也有動作。玉豹去年秋天的事,這個白劍也感興趣。我就想和白劍親近親近,別無它意,沒想到他竟是你的故交。」歐陽洪梅並不滿意,攏攏頭髮,「金堂,該不是因為這個故交你才改變主意的吧?我就不能有點歷史?魏世宗差點叫你下了大獄,我埋怨過嗎?我知道,龍泉是你李金堂的龍泉,我是你的私有財產。我不能再有婚姻,也不想再有婚姻,這點你早清楚了,用不著每天像讀『老三篇』一樣重複。這個白劍當年和我連句話都沒說,你用不著神經過敏!」李金堂端起他專用的紫砂壺,發現是空的,遲疑地放下去,「我們不談這些,不談這些。十幾年了,你應該明白我的心。我是有點狠,有點霸道。我只是不想失去你。你也明白的。龍泉是我經營幾十年的龍泉,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別人朝它身上拉屎拉尿下刀子。我說過的,我決不勉強你,不勉強……」

  歐陽洪梅心裡一顫,重新打量了眼前這個給了她無限風光、無限快樂和滿足的男人。十幾年了,這個男人從來沒對自己食言。作為威震一方的鐵腕人物,十幾年裡恪守著不再碰別的女人的諾言,心裡沒有愛能做到嗎?歐陽洪梅覺得這麼埋怨李金堂有點強詞奪理,心就溫軟下來。也知道自己換衣服瞞不過絕頂聰明的李金堂,想想這樣的年紀還想重溫少女之夢有點可笑,也懶得作什麼解釋,走到屏風那邊換上睡衣,走出來給李金堂泡了一壺茶,坐在沙發扶手上說:「請你原諒!我並不是不明白,我知道你疼我愛我。我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大部分事也就是說說而已。其實,這兩天我一直想讓你來……」

  李金堂抬眼看看歐陽洪梅,喝了一口茶水,「我老了,老了。總怕有一天會失去你。人不能怕,一怕就亂了方寸。我今天只想來看看你,怕你喝了酒弄壞了嗓子。自從你登臺,十幾年了,你的嗓子從來都沒出過毛病。」歐陽洪梅聽得心中一熱,伸手捋著李金堂的頭髮,輕輕說道:「你沒有老,沒有!你還是這麼疼我,你還是關心我的每一場演出,洪梅知足了。我知道你很忙,很忙。我應該給你打個電話。」李金堂不能自持,站起來捧著歐陽洪梅的臉,動情地說:「所有的一切都加上也頂不了一個你。所以我就怕,怕呀,怕我老了,就想多要要你,什麼都幹不動了,也好多個念想。」

  歐陽洪梅感到身體深層鼓動著一股麻酥酥的顫慄,猛地撲進李金堂懷裡,口裡呢喃著:「給我一丁丁點兒,一丁丁丁點兒,你一丁丁點兒就頂一個男人了。你沒老,你不會老的,不會老……」李金堂像抱根燈草一樣,把歐陽洪梅橫在臂上,粉紅色的睡衣開裂了,剝出一條修長的腿,一隻真絲繡花棉拖鞋在柔和的燈光裡輕輕扇打著裸著的腳跟。看了一眼,李金堂就感到全身的血都朝著腹根那一片湧去。這個感覺頃刻間找回了他全部的自信。規矩一點沒壞,沒有動用鑰匙,紫砂壺裝滿了溫熱的茶水,女人除了這件睡衣依舊一絲不掛。他把歐陽洪梅橫放在床上,單腿跪在地毯上,親了親右面外側那個像瑪瑙一樣透明的腳踝,食指一彈,拖鞋劃出一條紅色的弧線,滾落在一片米黃上。

  歐陽洪梅眯縫著美麗的鳳眼,看著眼前這個一出手就讓她無處逃遁的偉丈夫,心裡湧動著前所未遇的激情,仿佛白劍的出現引出的插曲又掘開了另一座大堤,洪水衝擊得她不能自持。李金堂像在把玩一件珍藏,又像在重新重複十幾年前第一次保留至今完好無損的程序,從腳踝有條不紊地一寸一寸向上吻去。正在這時,一陣隱約響著的絲竹之樂擠進了房間。接著,兩個人都聽到了一個幽怨如訴的女聲劃破了夜的靜謐:

  恨一聲無郎伴我眠

  辜負了良辰美景的天——

  歐陽洪梅發現李金堂有意在重複兩個人十幾年前第一次的細節,再也無法平靜。她伸出手,輕輕地抬起李金堂的臉,叫了一聲:「金堂,我懂你的意思了,」慢慢支起身子,面對面和李金堂跪在床上,「我忘不了那無比美好的開始,你讓我來一次吧。」李金堂再一次被眼前這個女人身上的神奇的悟性折服了,這些年來,他正是從這些細節裡,尋找到了理解古代那些只愛美人不愛江山類的偉丈夫的甬道。隨著歐陽洪梅緩緩伸出的手指,他朝後躺去……歐陽洪梅看見李金堂那依然雄厚無比的資本,不由得歎了一聲:「金堂,有你這樣的身體,你就是到了八十歲,我也捨不得呀。」說著,俯下頭去。李金堂眼望天花板,思想著大半輩子在女人身上的成就。左想右想,他都認為在歐陽洪梅這裡,他已經飽享了作為男人登峰造極的風光。一種從來沒有經驗過的感覺,把他的走岔的思維全部喚了回來,忍不住喊道:「小梅梅,你練了一張什麼樣的嘴呀,我要堅持不住了。」用手想把歐陽洪梅扳過來。歐陽洪梅卻像條蛇一樣緊纏在李金堂身上,嘴裡間或吟喚出母鴿叫一樣的咕咕聲。李金堂感到整個腹部就要炸裂了,又不願就此完結,這麼就完了不正說明自己的衰老嗎?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絕對不能要這個結果。情急之下,雙手伸出四個手指掏向歐陽洪梅的腋窩。歐陽洪梅執意要給李金堂留下一個永遠無法重複的第一次,仿佛不這麼做就無法面對十幾年裡李金堂給予她的似海的柔情。在她意識的深層,甚至已經認為今晚的思緒遊弋到十八歲,是對李金堂,是對這十幾年自己的理智的一種背叛。這樣,她正在努力做的事情就綴上了懺悔的音符。她不甘心地掙扎著,兩腿漸漸伸到李金堂的兩個肩頭,嘴裡不由地發出了咯咯的笑聲。李金堂緩過一口氣,看見歐陽洪梅胯間那美如一幅水墨山水的風景正壓在自己胸口上,用手架了起來,埋頭朝上品賞起來。歐陽洪梅停止了攻擊,意識完全失去了指揮功能,另一個我張狂起來。身子變得軟綿,接著下身又扭動起來,哀求一樣的聲音隨即響了:「投,投降,你,你別再折磨我了。」李金堂並沒絲毫的放鬆,作支架的雙手紋絲不動,一下又一下地動著。歐陽洪梅期期艾艾呻吟著,「你、你殺了我吧,我不要這隔靴搔癢,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痛快死了。你再不進來我真的要舒服死了。」李金堂慢慢把歐陽洪梅仰面放平,只見歐陽洪梅滿面桃紅,半睜著似睡非睡含情目,嬌喘吁吁,一動不動。李金堂輕輕拍拍歐陽洪梅的臉頰,帶著勝利者的自得感嘻嘻笑問道:「到底誰厲害?」歐陽洪梅吃力地抬起一隻手臂,呢喃道:「我,我一點氣力也沒,沒有了。我難受,我難受,你用你的刀殺了我,快殺了我。你,你不能把我扔到半道上不管,我過不去,還沒過去呀。你個沒良心的……好狠心。」李金堂低頭親了親歐陽洪梅依然堅挺的乳房,喘著氣說:「小梅梅,小梅梅,我這就來救你,我這就來殺你。」抬了兩條玉柱一樣的腿,喊了一聲,「我來了。」歐陽洪梅嗯呀地叫喚了一聲,立即換了一副面貌,一副聲口,雙手像藤一樣交叉著緊纏在李金堂的腰後,拼了死力迎送起來,嘴裡道:「看誰厲害,進來了看你往哪裡逃!」李金堂被這個神奇女人神出鬼沒的戰法刺激得渾身泛紅,一面大動,一面斷斷續續說:「我要、教、教訓、你你個、狐狸精,騙、騙騙騙人的狐狸精精精!」歐陽洪梅的頭顱懸在床沿外,披肩長髮像一條黑狐狸尾巴一樣在墨綠的地毯上掃來掃去,嘴裡也沒閑著,「我,我願意,我願意。」僵持了幾分鐘,李金堂漸漸感到有點要噴薄欲出,一心想讓心愛的女人一百分地滿意,好以此掃清罩在頭頂上的陰霾,怕這樣結束半途而廢,急忙道:「休戰休戰。」歐陽洪梅卻在叫著:「快快,抱緊我,抱緊我,我要死了,要死了,陪我一起爬高峰,爬高峰,爬頂峰,哎喲啊……」

  這次空前成功的莋愛使得白劍喪失了一次絕好的機會。在以後的許多日子裡,歐陽洪梅很少再把如今的白劍和當年那個男知青聯繫一起加以思想。

  第七章

  白劍無法知道十幾年前一個十八歲姑娘的心事,並沒十分在意歐陽洪梅派人專程送來的條子。這種才高八斗、故弄玄虛、略帶一些神經質的女人,京城裡並不少見。遇到這種女性,他總是退避三舍。這天晚上,他接受了珠寶商的邀請,在龍泉最現代派的好問酒吧聽林苟生講他的浪漫史。李金堂充滿敵意的勸酒,引起了林苟生極大的恐慌。以他的閱歷,再用不了兩三個回合,白劍這個小白臉就要敗走龍泉了。而這個時候,白劍對他的誠意卻仍持有懷疑,這不能不讓他感到焦慮。再遇上有白劍這種背景、動機、能力的合作者的可能幾乎等於零。眼下需要做的,當然是想方設法讓白劍無條件地信任他,然後他的經驗教訓才能派上用場。

  歐陽洪梅當著李金堂的面竟替白劍喝了十二杯白酒,第二天又專程派高足前來探視,這些細節讓林苟生嗅到了一絲成功的氣息。如果能促成白劍和歐陽洪梅鬧一場戀愛,那不是等同于送給李金堂一條淺綠色的頭巾嗎?這個思路讓林苟生興奮了很久。可就這樣貿然講了出來,白劍斷然不會接受,甚至馬上會看低他林苟生幾個層次。權衡再三,林苟生放棄了這條可能十分有效的捷徑。作為李金堂的同時代人,別說和李金堂之間尚有不可化解的過節,便是看見一個陌生人,能旱澇保收吃著自己的家常賢妻,又能隔三差五打打歐陽洪梅這種女人的牙祭,林苟生也不能平靜。白劍能理解一個蹲過近十年大獄男人的這種怪念頭嗎?眼下顯然不行。林苟生想了半個下午,終於想到了一個法子。傍晚的時候,林苟生突然間向白劍提出:「小兄弟,你在京城廝混多年,你說,像我這把年紀,身子骨已經泡成陳年黃連的男人,娶一個二十出頭的姑娘合不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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