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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接著李金堂展露出的驚人的記憶力和模仿能力,讓歐陽洪梅大開眼界。果真沒到半個月時間,歐陽洪梅就把兩個半戲中女主角的唱段學唱得惟妙惟肖。歐陽洪梅帶著孩子氣的得意,對主考官李金堂道:「學不來新的,就是你偷懶而不是我偷懶了。」李金堂先歎息了一聲:「把你這樣一個藝術天才埋沒了,我李金堂就是千古罪人。遇到好時候,你媽就是在世,也該讓你坐這第一把交椅。你應再多讀一些書,這種東西好找,書讀多了,就能唱到骨子裡去。凡是你媽唱過的,所幸我都記得,你就湊合用用我這個老師吧。」歐陽洪梅不信,皺著鼻子撅著嘴道:「吹牛!記個三五段詞還差不多。」李金堂也不爭辯,小聲用假嗓子唱著《西廂記》裡崔鶯鶯的唱詞。一連唱了六段,有三段歐陽洪梅早會的,已信了李金堂所言不虛,驚喜又驚奇道:「你真有過目過耳不忘的本領?」李金堂坦然說道:「聽多了才記住的。你媽在龍泉唱了九年零八個月戲,每一齣戲最少唱二十場,只要你媽登臺,我沒出龍泉,又沒重要的會,是每場必看。你媽唱的那些戲,哪一出我也聽過十來遍,再記不住那才叫笨呢!」歐陽洪梅眨眨眼睫毛,轉幾轉眼珠子,突然說道:「那你可算是我媽的超級崇拜者了,你是不是愛上她了?」李金堂一愣,旋即笑道:「要說愛也是愛,我愛的是她塑造的舞臺形象。回到現實嘛,你已經知道,我連你家的門檻都沒登過。你媽和你爸恩愛一生,這麼說就褻瀆了他們。」不知為什麼,歐陽洪梅聽了這種解釋,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高興,也就不再追問這事,撒著嬌說道:「我的記性不敢和你比,這些戲你隔了恁多年還能記清,每一段你至少要教我二十遍。」李金堂說道:「拿筆來,你就是需要記個詞,我背你寫,事半功倍。」歐陽洪梅懶洋洋地站起來去拿紙和筆。寫了一段,李金堂拿過一看,眉頭皺了皺,用詢問商量的目光看著歐陽洪梅道:「小梅梅,咱們來個一舉兩得好不好?你換成毛筆寫,到時字練成了,戲也學成了。」歐陽洪梅無可奈何地答道:「是,金堂。你還不如直接說我寫的字像狗爬。」李金堂自自然然伸出大巴掌輕輕拍了一下歐陽洪梅的臉,「我的老師孔先生說,人都有點驢性,打一打,壓一壓,活兒就出來了。琴棋書畫,不管做哪一行,想有大作為,都必須通其大理。孔先生這四藝俱精,受他薰染,我才粗通了書法一藝,自感受益匪淺。改天我把我臨的帖帶給你,先從柳體練。顏筋柳骨雖然齊名,都堪稱楷書神品,但顏魯公為人過於剛正,字也就又重又硬,不合你練。柳公權的字外柔內剛,清俊飄逸,圓潤有骨,練久了還能給你養出一副好性情。你看好不好?」歐陽洪梅抿嘴一笑,肩頭兀自一抖,「逼上梁山了,想下來也下不來了。練吧。」

  兩個人越來越熟悉、越來越無拘束、越來越親熱起來。有時候,李金堂發現歐陽洪梅偷懶腕懸得不高,會伸手去把它朝上托托,或者發現她坐姿不正,會不聲不響地過去用大手攀住歐陽洪梅的肩頭拉一下或者推一下。一切都在悄然而健康地生長著。過了春節,歐陽洪梅的楷書已練得像模像樣,忽一次,因為手腕久練生疲,一連寫壞幾個字,李金堂急了,過去,左手撐案,右手捉了歐陽洪梅的右手腕重寫一個字。歐陽洪梅當時紅著臉辯說自己如何用功,事後才品出臉紅是因為前所沒遇的東西從身體裡流過。後來,不知是什麼原因歐陽洪梅總是寫錯字了,不能說每次都是因為疲憊了,但意識裡又從未出現過指揮右手寫錯字的信號。完全是身體在搗鬼,它在期待著某種情景的重複。這種溫度、這種力度、這種深度的情景確實變得頻繁起來了,仿佛它們也能感覺到春的氣息而變得騷動不安起來。

  一天下午,李金堂只穿著一件長袖白襯衫走進屋子。歐陽洪梅還穿著一件薄毛衣,就說:「還在春的尾巴上呢,沒聽老人說,春天風頭高嘛。」李金堂笑道:「不礙事,我身體強壯。總算能歇上半天了。咱們今天開始練隸書吧。」教了歐陽洪梅基本筆法,李金堂就坐在旁邊有一眼無一眼地看。不知過了多久,歐陽洪梅聽到一聲響亮的噴嚏聲,停了筆關切地責怪說:「看看,看看,感冒了吧。」李金堂擺擺手,「沒事,嗅了新鮮空氣也會打噴嚏的,哪能這麼容易就感冒的。」過了一會兒,又是幾聲噴嚏,李金堂自己先說了:「你家這是老屋,太過陰涼。」歐陽洪梅要去找藥,李金堂擋住了,說道:「我更信中醫。你找點薑,熬碗湯喝了就會好的。」

  喝了姜湯,李金堂說他有點犯困。歐陽洪梅脫口說道:「我扶你到裡屋睡一會兒。」李金堂也沒反對,躺在歐陽洪梅的床上,擺擺手說:「你去練你的字。」

  歐陽洪梅又寫了幾張紙,心裡活動起來。不知這姜湯管不管用?走到角屋門口,又想:「睡著了,就讓他多睡一會吧。」再寫幾張,又在想:「要是姜湯不管用,耽誤了可不好。」扔了筆,輕手輕腳走進了裡屋。李金堂正睡得香甜。歐陽洪梅在床頭站著看了一會,手不由自主地探過去摸摸李金堂的額頭。感覺有點熱,再摸摸自己的額頭,又分辨不出到底哪個更熱,一捋劉海,俯下身子,在兩個額頭就要接觸的一刹那,歐陽洪梅想起小時候自己發了燒,母親總是這樣對額頭的情景。把自己想像成了母親,頓時感到臉頰微微燙。想抬起頭,已經不能,後背像是被一根鐵箍緊緊地箍住了。她自己很想掙扎出來,身子卻不聽招呼,僵在那裡了。李金堂睜開明亮的眼睛,雙唇抖動出一個顫巍巍的聲音:「小梅梅——」歐陽洪梅情不自禁地回應一聲:「金堂——」接下來是一連串無聲的動作。李金堂猛地坐了起來,沒穿鞋子站在地上,雙手捧起了歐陽洪梅桃花燦爛的一張臉。歐陽洪梅很想推開他,兩手明明是去推的,卻在中途張開了,就像跑了靶的兩顆飛彈一樣貼著靶子飛走了,飛了一段似又想到了主人的命令,劃兩個弧線雙雙擊在李金堂的後心上。桃子熟了,它走完漫長的必不可少的生長期悄無聲息地成熟了。都是前所未遇的全新的感覺,紛遝而至,爭搶著要她品嘗。她被這一浪高過一浪的尖銳的感覺刺成一片網眼,意識已經幽幽地從軀殼裡飄了出去,只能在遙遠的天際望著這具失控了的軀體扼腕歎息。李金堂抓住她毛衣的下擺,她的雙手馬上舉了起來,樣子很像一個戰敗投降的士兵。歐陽洪梅感覺到李金堂像掀動一頁頁宣紙一樣熟練地把她的衣服一層層地剝去,似乎在尋找那最可心的一頁字。李金堂把她橫放在鋪平的被子上,然後不管她了。她感到自己輕得像一片羽毛,搖搖盪蕩直沖天宇,前去尋找那先一步飛走了的意識。睜眼一看,李金堂並沒有扔下她,而是像一尊石雕一樣跪在她腰窩留下的一片床的空隙裡,伸出兩個食指,朝她如五月紅櫻桃一樣鮮豔的兩顆 乳頭點來。一種像過電一樣的麻酥感迅速漫過她的身軀,她禁不住地吟喚了一聲。聽到這聲吟喚,那兩指倏地變成了掌,把她早發育成熟的堅挺的乳房緊緊地握住了。那種撫摸一樣的揉搓像一串串樂句,急急緩緩輕輕重重地演奏著。她感覺自己變成了一架鋼琴,胸腔裡對這樂聲回蕩出了第一聲共鳴。李金堂把她揉搓了一遍又一遍,揉得她感到自己早變成一堆可以隨風飄去的粉末了。這時候,李金堂換了一個姿勢,俯下身子,用嘴仔細吻著歐陽洪梅高矮胖瘦錯落有致的十個腳指頭。歐陽洪梅明白那一波接一波的麻酥竟來自一張嘴的撫摸時,心裡驚叫一聲:「天呢!我難受,難受……」再一睜眼,她看見了那個充滿著男人力量的肥碩的臀部在朝後移動著。李金堂扭轉身子,像一個守財奴丈量自己土地一樣,用嘴一寸一寸地親著她的腿。好像是幹得焦渴了,又仿佛是因為太陽太毒了,李金堂選准了那塊豐腴肥美溪水漣漣的三角形森林,一頭紮了進去。她感到那種一開始就萌生出的恐懼刹那間長成一隻青面獠牙的怪獸,嚇得她靈魂也飛出了軀殼,本能地想到了搏殺。她像一隻受傷的小母獸一樣放開聲嗷嗷嗷地怪叫起來,兩手捉住李金堂撕扯起來。李金堂終於亂了方寸,壓過來叼住了歐陽洪梅的舌頭吸吮起來。差不多同時,歐陽洪梅被一種刺心的、撕裂一樣的痛擊倒了。她驚愕地睜大了眼睛,一動不動,像條窒息了的白魚一樣漂在床上。開始的幾分鐘裡,李金堂忘情于這遲來的幸福,遺忘了歐陽洪梅還是一朵剛剛開放的花朵,下了一陣急風暴雨。當他得到極大的心理滿足,能分出心觀賞歐陽洪梅的時候,兩行淚珠兒正沿著歐陽洪梅白皙的、隱現著青脈的太陽穴緩緩流入鬢髮中。李金堂戛然停住,側身望去,只見一片玫瑰正在白床單上開得燦爛。他顫抖著雙手,揩著歐陽洪梅兩鬢的淚水,一臉羞愧地喃喃道:「小梅梅,小梅梅,這實在有點過,有點過。你很疼吧?」歐陽洪梅微睜著淚眼,甜甜地笑著點點頭,嘴裡卻說:「我願意,我願意。」她慢慢地抬起手,從枕頭下掏出一張雪白的手帕,抖動著擦了一把下身,舉在從窗櫺擠進的一方夕陽裡,對著一團鮮紅,又笑出了幾滴眼淚。李金堂雙手捧過那方手帕,把一張淚臉埋了進去,哽咽一聲:「太過了,太過了。歐陽先生待金堂不薄呀。」

  歐陽洪梅坐了起來,扯了一件衣服遮住前胸,「金堂,是我錯了嗎?我是真的願意,真的。你知道,這個世界我只有你這一個親人了。你後悔了嗎?你後悔教洪梅練字,後悔教洪梅學戲了嗎?你不是真心愛我?你說話呀,你說呀,說呀!我會好好唱戲的,好好唱戲……」李金堂睜開淚眼,看著一派天真的歐陽洪梅,動情地把歐陽洪梅攬在懷裡,發誓一樣說道:「歐陽先生,春少爺,慧娟,金堂會傾盡全力把洪梅培養成才。今生今世若有辜負洪梅之處,金堂必遭天譴。」歐陽洪梅像個孩子一樣靠在李金堂寬厚的胸前,伸手捂住了李金堂的嘴。

  時間改變了一切。李金堂邁進房門時,只感到內心莫名地狂跳一陣,忍不住朝屏風裡面掃了一眼,看見床上扔著的幾件外套,兀自一怔。歎息一樣地說:「你不是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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