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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我滿腦子都是傷心事,空虛極了。」

  「大家都空虛,我更空虛……」後勤部長用拳頭打自己的胸口,「裡面全是炸藥,全是炸藥!我馬上要炸了……」

  電話鈴響了。外交部長搶先拿起聽筒,卻被撲過來的後勤部長一把奪走。

  「我是外交部長。」外交部長不服氣地嘟噥著,「我有權與外界聯繫。」

  「記住我教給你的信條,不該做的不做。不該說的……

  別說。」

  「喂,你是……」電話裡傳來一個蒼老的男人的聲音,「我找小佳。」

  「……我就是。」後勤部長調節語調。

  「……我是你父親,你聽出來了嗎?」

  「……知道。」

  「你母親好嗎?」

  「還好。」

  「小佳,聽爸爸的話,到我這兒來吧。」

  「……不去。」

  「你跟一個叛徒生活在一起會斷送自己的前程的。我瞭解你母親,我們參加革命前在大學念書的時候,她就處處表現了意志上的薄弱。我之所以揭發她完全是出於對革命事業的忠誠,我幾十年來看著這只蛀蟲藏在組織的肌體裡做了數不清的壞事,我實在忍無可忍了。你不能再跟這個害人蟲生活在一起,積我多年之革命經驗……」

  「你憑什麼幾十年來一邊革命一邊跟一隻害人蟲性交?你操她操得還不夠嗎?」後勤部長臉色又白了,繼而發青,『』你憑什麼跟她配合把我生下來?你怕我沒有害人蟲的血統嗎?你娶了一隻母害人蟲生了一隻小害人蟲,你愧對革命,你是最大的叛徒!你是罪魁禍首……」

  「我知道你受了刺激,我原諒你的粗魯。你畢竟是我的兒子……」

  「我是你爹!」

  「你簡直……」

  「害人蟲已經揭發了你!」

  「你……胡說些什麼?」

  「你在大學參加了三青團你忘了嗎?你二十年前出差的路上強姦了一名少女你忘了嗎?你在菜市場出出進進,平均每三次去就偷一個錢包你忘了嗎?赫魯曉夫來中國訪問,你趴在馬路上偷偷吻他的腳印你忘了嗎?你在辦公室裡往同事的茶杯裡偷偷吐唾沫你忘了嗎?你用領袖的標準像當擦屁股紙你忘了嗎?你拍馬屁拍到驢蹄子上為了掩蓋拍馬屁的事實你把毛驢乾爹給暗殺了你忘了嗎忘了嗎……」

  「放屁、放屁、放狗屁、放狗臭屁!」

  「你捫心自問,聽候革命的審判吧!」

  「你活活氣死我了,你個小雜種!」

  「你個老雜種,你不死我永無寧日!」

  「你個小反革命!我……」

  「你個老丫挺養的!滾你娘的蛋吧!」

  後勤部長渾身哆嗦,像踢球一樣猛踹電話機。幾個人撲上去抱住了他。

  「我拼了!」後勤部長身子亂聳,大叫,「拼了!拼了!」

  「你跟誰拼?」

  「我跟我拼了!」後勤部長看著一直沒有亮過的日光燈,

  「給我炸藥!我要炸藥!」

  「用臉盆砸他腦袋!」總司令臨危不亂,顯出大將風度,「想辦法快砸他一下!」

  「不能砸!」宣傳部長抱住後勤部長的頭往自己褲襠裡塞,想夾住他讓他恢復理智,「我們用語言安慰他,用語言……快找語言啊」。

  「世上還有安慰人的語言嗎?」副司令說。

  「扒他褲子……」外交部長建議。

  「沒話你們找話呀!」宣傳部長慘呼。

  「沒用,語言沒用。」作戰部長用絞索套住後勤部長的脖子,因為亂拆系索扣沒了制動裝置,用力一勒竟勒過了頭,但是誰也沒有發覺。作戰部長說,「他的歸宿在於行動行動是語言的……怎麼說呢,就算祖宗吧。你們看,他安靜了……」

  「他一安靜就失去魅力了。」副司令說完松了口氣,為自己的龜頭松了口氣。

  「這人鬼點子多。」總司令言道,「有時候我討厭他。赤衛軍應該超脫,可是他老想拖我們拖到實用主義軌道上去,讓我們跟他一塊兒受苦。你們覺得……他是不是有點兒藐視我?」

  「我們互相藐視。」副司令歎了口氣,「這是赤衛軍的天然品質。」他叮囑宣傳部長,「這一點請記到宣言草案中去。」

  赤衛軍在竊竊私語中自我安慰,誰也沒有注意後勤部長漸漸膨脹的舌頭。只有意識朦朧老眼昏花的老校長憑著奔赴黃泉之門的靈性察覺了這一點。

  「你們殺了他!」老校長扭得床鋪亂響,聲嘶力竭地說,

  「你們害死了你們當中最優秀的人!他死了,他先於我而死了,你們為什麼不對我這麼做?你們虧待了他也虧待了我啦!」

  赤衛軍陷入了更加劇烈的騷動。

  「你幹的好事!」宣傳部長居然踹了作戰部長屁股一腳。作戰部長忍辱負重,急出了眼淚。當他把後勤部長的脖子取出來之後,發覺後勤部長的呼吸仍舊比較實在,便二話不說還給宣傳部長一腳。宣傳部長跌倒在床腿後邊,對著自己洗臉盆裡的軍艦說:「……和平完結了。」

  後勤部長醒來,眼神兒很寧靜。他久久地看著副司令,似乎在回想一件久遠的往事。

  「請用你的拇指和食指捏出你的龜頭。」他說,「表演一下可憐的人生吧。」

  全體赤衛軍夾緊了褲襠。

  老校長以優美的調子抽嗒起來了。

  一切都美妙絕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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