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劉恒 > 逍遙頌 | 上頁 下頁 | |
| 五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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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憋氣相反?」語言閘門剛剛打開的外交部長讓神秘的後勤部長嚇愣了,喃喃低語,「那不就是不憋氣嗎?」 「你可以這麼認為。你認真想想不憋氣是一種什麼感覺,想好了不必告訴我,因為我早就知道。現在,你想吧!把瓶子忘掉,最好把眼也閉上。不閉也沒關係,只要你視而不見就行……」 「我不想閉。」 「不閉也好,請看。」後勤部長從作戰部長身旁的暖氣片上抄起了閒置的絞索。他把它舉起來,不是扣緊,而是把那個環狀緩慢擴大,擴大到足以跳繩的地步。後勤部長做著這一切,感到自己的每一個汗毛孑L都汩汩地往外冒著靈性。他從理性的頹唐中站起來了! 「攪動你的腦漿子。」他莊重地說道,「請你思想吧!」 「我想什麼?」外交部長問。 「想你在不憋氣的自由狀態中奔向極端,你在那個極端考察一下,看看是否產生了飄浮在空中的感覺。你喜歡這種感覺嗎?」 「喜歡。」 「你是不是感到自己想說什麼就說什麼,而不必顧及這樣做的後果?」 「我不說則已,要說就說個痛快。關於這個小瓶子,我在沉默中已經總結出了體系性的理論,我……」 「住嘴。你是否感到自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而不必承擔這樣做的責任?」 「這難道不正常嗎?」 「不正常。」 「我的思想要求我打碎這個瓶子,那麼我在行動上就必須打碎這個瓶子,這件事的後果我不能承擔,應該由小瓶子承擔。」 「住手,你不能再摔它,整座八號樓都在震動,你知道不知道嗎?」 「我知道。但自由在保護我。」 「你確實已經飄浮在空中了。」 「我的呼吸非常舒暢。」 「請你往下看。」 「看什麼?」 「看看隨時都準備承接你的土地。你不是鳥,不是昆蟲,也不是飛機,當你像石頭一樣往下墜落的時候,你能預料自己腳先著地還是頭先著地嗎?你能指望接住你的是無窮厚無窮軟的海綿而不是別的隨便什麼堅硬的東西嗎?你浮在空氣中,除了小瓶子你一無所有,但小瓶子不是你的降落傘,你摔它的同時有一種更大的力量在摔你,你的懸浮能力遲早會消失,你離掉下來的日子已經不遠了。我懇請你認真思想……」 「我醞釀了足夠的理論。」 「理論是氣體。」 「我掌握了一條快樂的原則和一條拋棄的原則,我的大拇指都累壞了,我難道不能得到自由思想自由運動的慰藉嗎?」 「你可以得到慰藉。」 「那我就繼續摔它了?」 「這就是你的謬誤所在,你不知道你現在真正需要的是什麼。我再一次懇請你接受我給你安排的思路,認真想下去…… 你像石頭一樣從空中墜落了,可惜你並不是石頭,所以你落地時將是一種獨特的景象。如果你思路暢通的話,你會看到自己的頭顱像皮球一樣反彈到空中,伴隨著它的將是彼此分離的其他器官,比如你的消化不良的腸子。它很可能會像套馬繩一樣在空中旋轉著拋出一條淡綠色或淡藍色的弧線,最後又像朽繩子一樣掩埋在塵土當中。你看到過菜市場裡的肉餡嗎?齒白唇紅,那東西黏糊糊卻是很鮮嫩的呢!你現在知道你最需要的是什麼了吧?請看著我的眼睛,像看領袖或看醫學博士一樣看著我的眼睛!」 「……慘不忍睹。」外交部長不知何時用雙手抱住了後腦勺,小瓶子鼓鼓的像頭皮上掛的一顆肉瘤。他說,「我的滿腔快樂都被你攪得變味兒了,我的大拇指在哭泣。我不知道現在最需要什麼,我不摔它了,讓它長在我身上吧。我覺得我有點兒不值……」 「這就對了。」後勤部長容光煥發,把繩圈抽緊,使它恢復到絞索的原狀,說道,「你現在需要束縛。當你無力阻止下墜的時候,你眼前出現了這個東西,你該如何行動?」 「我……我鑽進去!」 「鑽進去生死不定,不鑽進去必死無疑,你來不及判斷,你會鑽進去嗎?」 「我堅決地鑽進去!」 「鑽進去之後該怎麼辦?」 「不該說的不說,不該做的不做。」 「很好,你知道了束縛的精髓,我認為你有資格平安降落地面了。我的治療基本結束,由憋氣到不憋氣,由不憋氣到適度憋氣,你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你不用爭強好勝,也不必裝傻賣乖了。你帶頭往我的臉盆裡撒尿,你吃光了我的巧克力,這都沒什麼,我只希望你以及跟你一樣聰明的人能在某些事情上承認我的權威,不要干擾我的智慧,否則對誰也沒有好處。把你的大拇指伸過來,咱們該結束這次交流了。「後勤部長看了眾人一眼,重點盯了一下副司令,發現那人正呆若木雞地看著他,似乎已忘掉那柄折磨人的鑰匙了。他沖副司令友好地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轉過頭來對外交部長說:「瓶口這麼小,你是怎麼捅的!」 「我都忘了當時的感覺了。」 「疼嗎?」 「不疼,有點兒麻。」 「閉上眼,忘掉有關小瓶兒的理論。」 「我的理論早就分崩離析了。」 「你的腳礙事,伸到床外來。」後勤部長抓住了瓶子,說道,「身子稍稍後仰,我們往相反的方向用力,放心,你的大拇指斷不了……」他趁外交部長不備,旁敲側擊,用兩個手指頭像鐵鉤子一樣在對方的腳心裡使足平生力氣狠狠地撓了一把。 「哎喲!」 外交部長全身猛退,大拇指頓然解脫了。周圍的人有分寸地嘻嘻地笑了起來。 副司令沒笑,表情抑鬱地說:「北京時間……零點整。」 副司令的報時聲沒有引起什麼反響。總司令的味道淡了一些,蹲在老地方一動不動,像是打瞌睡了。宣傳部長用手電照照這人照照那人,照照自己的臉盆照照別人的臉盆,照照窗戶照照房門,無處可照之後便把它滅掉了。作戰部長離開嘹望孔,在屋中來回踱步。 「到處都是拔光了毛的母鴿子,噁心死了!」他嘟噥著說,「……我要出去,我覺得你們身上長滿了羽毛,越長越多…… 你們快想個辦法讓我出去!我要第一個出去……」 「咱們談會兒驢吧?」總司令的聲音睡意濃厚,像說夢話,「鴿子舉止暖昧,驢是坦率的,是什麼原因造成這種差別呢? 你們誰能回答我?我眼前有一群驢在奔馳,你們聽到驢蹄子敲打我胸脯的聲音了嗎?不瞞你們說,母驢都穿著高跟鞋,敲敲打打像彈鋼琴一樣……讓我們從驢蹄子或驢尾巴談起吧……」 「我要出去!」作戰部長抓住了房門,指甲哢哢地撓動門板,但動作十分緩慢,似乎在忍受著理智的強大約束。他說,「我為什麼不能出去?我的鴿子們脫盡了毛了,我再不出去它們的皮就要被人剝下來了……讓我出去!」 後勤部長手提挎包抵近了作戰部長,他精神抖擻,瘦小的身子在作戰部長魁梧的身坯面前閃出了金色的光芒。他把人們的目光和手電光都吸到自己的身上和頭上來了。 「你怎麼了?」他問作戰部長。 「……鴿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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