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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鴿子怎麼了?」

  「我……」

  「你又回到廁所了嗎?你又出不來了異想天開了嗎?你忘記我對你的教誨和你自己寶貴的精神實踐了嗎?!」他伸手揪住了作戰部長的後脖梗,用兩片指甲夾住了一小片肉,輕輕往起提,說道:「你清醒清醒。」

  「我清醒不了了,我滿眼都是鴿子……」作戰部長皺著脊樑,讓後勤部長掐得連連倒吸冷氣,仍舊咬著牙說,「我眼裡都是從未看到的事情,我的眼出了問題……」他居然涔涔地流下了眼淚,「你用繩子……把我絞起來吧……我對不起它們,我……」

  「明白了。」後勤部長松了手,堅強而痛心地說道,「你這人欲望深刻,但你比誰都更不適應封閉,封閉勾起了你的深刻欲望,又使它們變得格外淺薄了。我說得對嗎?」

  作戰部長腦門頂著門板,動了動脖子。

  「我不想傷害你的自尊心,但為了避免你傷害它,還是由我這個外人來傷害它吧!「後勤部長轉過身來,氣宇軒昂地對同志們說道,「你們知道他怎麼了?儘管難以啟齒,我還是不得不告訴諸位,他被自己逼真的想像力擊倒了,他被自己在神奇想像中的自我表演能力給擊倒了。總之他已經被自己不成熟的愛情幻想和另一種太成熟的幻想打得落花流水了!我們共同來憐憫他吧……」

  「我憐憫他。」總司令瞌睡著說,「可他為什麼不肯談驢呢?」

  「什麼想像力那樣沉重?」宣傳部長顯得過於天真,用手電在作戰部長後腦勺打出一輪光圈,希望找到那種給人以打擊的神秘想像的蛛絲馬跡。他問道:「愛情幻想跟脫光了毛的母鴿子有什麼關係呢?他感到我們身上長了羽毛,這跟哪一種幻想的愛情有關係呢?我不理解。我覺得他是想罵人,想罵你媽……又不好意思開口。不管怎麼樣,我憐憫他。」

  「我也憐憫他。」外交部長坐在上鋪,撫摸著大拇指,說道,「我模模糊糊地知道他在想什麼,但我知道講話應該有分寸,所以我什麼也不打算講。」

  「我……」副司令坐在門後下鋪上,說道,「我找不到鑰匙了……但是大家都忍受了,只有他一個人不能忍受,這事能怪誰呢?」

  「你說怪誰呢?」後勤部長問。

  「……怪我?」

  「不怪你。怪那個愚蠢的大麵包。」

  沒有人再說話了。作戰部長含著眼淚走回窗臺,靠著暖氣片蹲下來。暖氣片上搭著曾經給他以威脅、啟發和勇氣的絞索,但是他沉重的思維對它已經沒有什麼反應。他眼裡鴿子毛漫天飛舞,毛海中是無法想像也無以言傳的種種景象,他覺得自己再不出去就要立即被淹死了。他摟著自己茁壯的肩膀,暗暗悲泣。他等著後勤部長對他的審判,他希望那嶄新的判詞能把他從沉重的羞愧中拯救出來。

  「沒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但是我必須指出一個簡單的事實。」後勤部長從挎包裡掏出-一節奇形怪狀的鐵絲,把它插進了鎖孔。他扭過臉來對大家說,「他曾經企圖吃掉自己拉的大便,以滿足變態的食欲。現在,為了滿足另一種欲望,他在想像中對一隻嬌嫩的母鴿子動手動腳了。他把自己裝扮成一隻公鴿子。對公鴿子來說小小的三一九不是過於狹窄了嗎?他的自尊心使他不能心安理得地扮演公鴿子的角色,他對異性的柔情也使他不敢正視自己在想像中對母鴿子的殘暴。他到底幹了些什麼?將心比心,名位難道還不明白嗎?」後勤部長說著說著,門鎖咯嗒一下鬆動了。他站在門邊向作戰部長招手示意:「你可以出去了。但願我對你的傷害能使你醒悟。不論你在腦海裡幹了什麼,你在這塊水泥地上站著或蹲著都不是一個夠格的惡棍。你很善良,善良人的想像不論多麼邪惡都無礙他的善良。

  你還是不要自我譴責了吧?我再說一遍,你可以出去了。走廊裡站著一個你夢寐以求的少女,不論你幹什麼她都不會責怪你的。你喜歡我這個使母鴿子原形畢露的想像嗎?」

  「你媽×!」作戰部長猛地站起來,沒有撲向言辭如刀的後勤部長,而是受傷的狗熊一般攀回了自己的上鋪。他一頭紮在枕頭上,低聲泣語:「謝謝你救了我。我不出去了。」

  「你應該明白,想像是無罪的。」後勤部長志得意滿地拉住房門,探頭往走廊裡看了看,說道:「誰跟我一塊兒出去?」

  沒有人跟他一塊兒出去。副司令以一種略帶憤怒的眼神兒盯著他,使他把抬起的腿腳收回來。手電筒的亮光像一團黃色的煙霧,門縫兒裡吹進了清新的風。

  「大戰之後是和平。」後勤部長問副司令,「你何必還用這種吃人的眼神兒看著我?」

  「我忽略了你的能力。」副司令說。

  「我們每個人都有低估別人的時候。」

  「你又何必搶拿我的鑰匙呢?」

  「我們每個人都有失去理性的時候。」

  「我們彼此誤會了吧?」副司令說得缺乏信心,「我不想超越你的能力。我把鑰匙藏起來的動機很簡單,我怕暴露赤衛軍的秘密。」

  「我知道。」後勤部長一隻腳已經邁了出去,說道,「當我說我知道的時候,我可能又一次誤會你了。來日方長,等我把三個硬幣運到指定位置回來再認真分析得失吧。」

  「你沒有必要再做這件事。」總司令站起來,「讓硬幣見鬼去吧!我跟你一塊兒出去,你能發明個好辦法把我洗得乾淨一點兒嗎?」

  「這很困難。」後勤部長皺著眉頭打量扶著牆還站不直的總司令,說道,「不過這不會比剝一張皮更困難。跟我來吧。」

  「同志們,注意動靜。」總司令仁慈而憨厚地向大家告別,同時果斷地命令道,「我不喊救命你們誰也不要輕舉妄動,當然,不到萬不得已我是不會那麼喊的。」

  「你來不及喊怎麼辦?」宣傳部長問。

  「有這種事嗎?」總司令的屁股不敢挨門,小心地向外蹭,說道,「我想我會來得及的,你們仔細聽著好了。」

  三一九的屋門咯吱一下關嚴了。在走近三。三的時候,後勤部長聞到了一股蔥花油味兒。他沒告訴總司令,而總司令除了自身的味道已經聞不出其他任何味道來了。

  總司令站在女廁所外問盥洗室的正中央,把上衣和下衣層層剝了下來。他精赤條條在後勤部長的注視下顯得很不好意思。他的腹部下端生了淡淡的青色茸毛,因羞愧而萎縮的生殖器依偎著癟土豆一般的睾丸,胯部和大腿四周結了些稀痂,比皮膚的顏色要深一些。他用指甲蓋掀掉一塊,又掀掉一塊,像剝魚麟似的。後勤部長很感興趣地看著他。

  「像不像牛皮癬?」總司令自我解嘲。他看到後勤部長正端詳他的小腹,臉上的粉刺由粉變紅,進一步自嘲說,「我半年前就長毛了,你呢?」

  「除了頭髮和眉毛,我身上還沒有特別集中的毛。」後勤部長認認真真地咽了口唾沫說,「我很慚愧,我尚未具備成片的陰毛。」

  「我的也稀,還連不成片哪。」總司令把髒衣服投到盥洗池頂端,打開兩個水龍頭沖刷。他看見清潔的水注嘩嘩噴濺,心情非常愉快,情不自禁地撥了撥涼爽的生殖器,說道:「像一根小蘿蔔,我屬￿發育比較慢的人,別看我臉上有包身上挺胖,實際上我的本領還沒完全長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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