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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你怎麼了?」

  「沒什麼,走著舒服。」

  「你想幹什麼?」

  「沒什麼,就想走走。」

  「你心裡有什麼事儘管說。」

  「我心裡能有什麼事?」

  「你心裡沒事幹嗎這麼走呢?」

  「我心裡沒事。」

  「你心裡肯定有事。」

  「我就想走走,走走。」

  「你這麼走真讓我看不下去。」

  「別擔心,我沒什麼。」

  「你這麼走真讓我受不了。」

  「我不累,你別費心了。」

  「你這麼走什麼時候是個完?」

  「我也不知道,走著看吧。」

  宣傳部長看了後勤部長一眼,痛苦和愧疚的神色越發濃重了。後勤部長決定採取主動,否則自己也要變為一頭毛驢,讓人牽著一遍一遍地兜圈子了。他認為宣傳部長的目的不可能有別的,索性單刀直入。

  「你別走了。」他說。先鋪墊一下。

  「我得走。」宣傳部長很倔強。

  「你讓我做什麼事儘管提。」

  「我……我沒事。」

  「你沒事不會這樣。」

  「我怎麼了?我怎麼了!」宣傳部長激動起來,痛苦地說,

  「我哪樣了?」

  「你是不是想借我的臉盆?」後勤部長亮了底牌,他希望這會使宣傳部長停止走動,說道,「想用你就拿去,我願意借給你,跟上次一樣。我知道你需要它……」

  宣傳部長的痛苦爬向頂峰,表情扭曲,瞳孔增大。他吃驚地看著後勤部長,像一個竊賊注視著突然降臨的搜捕者。後勤部長覺得這樣子可憐得難以目睹,他把臉盆從床底下拉出來,用盡可能真誠的語調說:「你一定憋壞了,快拿去用吧。你就別不好意思了……」

  宣傳部長的痛苦在頂峰滯留了一會兒,開始下滑,臉上漸漸浮出了一層苦笑,苦笑裡加著不屈的譏誚意味。

  「你怎麼知道我要借你的臉盆?」他說。

  「你的樣子我很熟悉。」

  「我只不過走了走,你憑什麼說我想借你的臉盆?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我只是想……」

  「你是不是想報復我?」

  「我……」

  後勤部長暈了,真暈了。

  「你不用就不用,算我什麼也沒說。」

  「你不原諒我,可是我要原諒你。我們誰也不要提這件事了。我覺得你並不是想侮辱我,你只不過是誤會了我的意思……」

  「說明白了就好辦了。」後勤部長歎了口氣,「現在你想走就走吧,我不用為你費心了。」

  「我現在……不想走了……」

  「不走更好,咱倆該幹什麼幹什麼。」

  「我……」宣傳部長的痛苦又從山腰往頂峰爬去,爬到頂峰便直奔了懸崖,站在崖邊上眼看要縱身跳下了。

  「你又怎麼了?」後勤部長問。

  「我請你原諒……我……」

  「你怎麼又請我原諒了?」

  「你千萬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我知道別人用你的臉盆當尿盆使你很難過,我真不該在你跟前走來走去勾起你的難過心情。可是我實在沒辦法,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明明知道你心裡肯定不會樂意,可是我老是覺得……我不說了,反正你也報復過我了,咱們倆誰也不該誰了……」

  「你讓我安靜會兒好嗎?你走著讓我不得安生,站著還讓我不得安生,你到底想讓我怎麼著呢?嘴巴也打了,尿也喝了,你看我還能幹點兒什麼才能讓你消停一會兒呢!」

  「我只是感到對不起你……」

  後勤部長揮揮手,把臉盆塞回鋪底下。宣傳部長縮回兩床之間的犄角,不坐,不走,也不說話。但沒等後勤部長明白是怎麼回事,宣傳部長已用罕見的速度把他自己的臉盆從床底下抽了出來,接著便濺出了水的熟悉的流動聲。宣傳部長的臉盆裡不是牡丹,是軍艦,它迅速沉沒了。宣傳部長扔了沉重的負擔,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後勤部長拖著大夢初醒的僵硬身體走過去,用手搭住了宣傳部長的肩膀。

  「這尿說來說來。」宣傳部長主動說。

  「為什麼不用我的臉盆?」

  「我說一不二,說不用堅決不用。」

  「那你走來走去地走什麼?」

  「……我經受了前所未有的考驗。」

  「你用我的臉盆怕什麼?」

  「我自己有臉盆。」

  「你才想起來自己有臉盆?」

  「我要才想起來幹嗎請你原諒?」

  「你要對得起我早用自己的臉盆多好。」後勤部長體諒地拍拍宣傳部長的肩膀,「你不想用自己的臉盆又不好意思用我的臉盆,這麼點兒事你就把我搞得死去活來,何苦?」

  「我自己死去活來不知多少次了。」

  「你這是自找。我不會原諒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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