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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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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他掐服了之後,你只能要求他喊你爸爸,不能有進一步的要求。我讓他喊我爺爺,你不得以任何藉口阻撓。」 總司令痛苦地看著大便池,它在他兩腿間像一條著名的大河一樣讓他心潮起伏洶湧澎湃,它要真是那條河他就一個猛子紮下去了。他決定做出犧牲,不在乎為父為子的那點兒名義上的小小得失。他把大便紙伸到下面去了。 「他要真能叫我爸爸,我就知足了。」 「我還有個條件。」後勤部長緊追不捨。 「你還有完沒完?你已經成了最大的受益者,還貪得無厭就不覺得自己有多麼可恥嗎?」總司令的兩眼不知何時發了青,霍然綠光直冒,忘乎所以地揮動著用完的大便紙,像是準備拋撒傳單一樣,「你別乘人之危!你眨眼間當了別人的祖宗,你已經不適合提任何條件了。你要按時行動,去準備吧,除了掐那個狂人,我對你幹的說的想的一切的一切都不感興趣了。你居然想讓我的……喊你……爺爺!太不地道啦……」 「這個條件對你有利。」 「你該不會讓我直接稱呼你什麼吧?你敢提我就敢給你另外兩個字……混帳!」 「你想過沒有,他掐住了我怎麼辦?」後勤部長不焦不躁,戲謔地低頭看了看總司令莊嚴的臀部,說道,「我的條件是,一旦他反撲成功,把我掐住了,你們誰也不要幫我,也別攔他,他愛幹什麼幹什麼。怎麼樣,這個條件對你的胃口吧?」 「純屬廢話,你以為我們有引火燒身的毛病是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還用當個條件提出來嗎?有了前邊那一條,你遭遇了什麼都是正常的,都不是我們不能接受的。哎喲!」總司令抓著前方擋板呻吟起來,「你能不能攙我一把,我站不起來了!」 副司令聞聲從外間跑了進來。總司令扶著牆慢慢向外走,另外兩個人有一搭無一搭地捏著他的胳膊。總司令下肢麻酥酥的,有點兒神情恍惚,他盯住門後一把舊笤帚就說什麼也不肯動了。 「我知道怎麼教訓你!」總司令嘟噥著,朝那柄笤帚撲了過去。他雙手合攏,掐住了細細的笤帚把兒。一邊齜牙咧嘴地掐,一邊哼哼嘰嘰地罵:「狗東西,這是你應得的下場,你還敢口出狂言嗎?你還敢目中無人嗎?你還敢指桑駡槐犯上作亂嗎?我掐不死你我就不是……我……我……」 「笤帚頭上有屎嗄巴,當心。」副司令提醒他,「別弄髒了褲子!」 「我暫且……暫且顧不了那般……那般許多了。」總司令氣喘吁吁地歪在盥洗池的沿子上,對笑得莫測高深的後勤部長說,「今天晚上……你照此辦理,不得有誤。」 「我恐怕幹不了這麼漂亮。」 「有了氣概就什麼都有了。」 「讓我看看你的指法……」 後勤部長接過了笤帚,看到了總司令褲腿上的一星半點兒黃,不禁心生嘔意。他一甩胳膊將笤帚扔到大便池上方的水箱頂上去了,笤帚人一樣翻著跟頭。 「就這麼幹!我們共同把他拋出去!」 總司令說道。陶醉在尚未結束的漫長而有趣的搏鬥之中。 看他勝券在握的生動表情,他無疑是那個最後的頂天立地的征服者了。 八 收音機是囚籠,裡面住滿了各種嘰嘰喳喳的小鳥。時間是鳥群裡的烏鴉,每隔一小時便嗄吱吱慘叫一聲。總司令是時間的監督者,在漫長的間隙裡他欣賞音樂,同時聆聽其他鳥類的聒噪和絮語。他聽不清鳥們說了些什麼,卻明白太空流動著猛禽的理論,以及它們動聽的鳴唱。總司令捂著耳塞子,覺得自己呱嗒呱嗒地掠起翅膀,正呆頭呆腦地試圖飛起來。他兩眼發黑,心裡像堵滿了鳥蛋一樣墜著各種型號的鉛球,沉甸甸的令人煩躁不安,令人對勉勉強強的轟炸喪失信心和快感。他甚至恨不得做一隻饒舌的傻鳥鑽到收音機裡去了。 二十一點整,烏鴉報時,總司令宣佈就寢之後率先躺倒,語調和動作流露了深刻的不祥之兆。除了我行我素的作戰部長,赤衛軍同志們陸續歇臥了。總司令口中開始分泌大量唾液,咽也咽不及,卻絲毫未能潤滑他的情緒。景況確實有點兒不妙啦! 後勤部長上床時與作戰部長對峙了片刻。下鋪的歸屬不定,後勤部長覺得作戰部長有搶在他前邊上床的意思。他便噅噅一樂,像小馬駒一樣歡快地調開身子,舉手相邀:「來吧。 你睡裡邊,我睡外邊。不過你得本末倒置一下,把腦袋擱在我腳那頭。這樣的安排你滿意嗎?我來本末倒置也行,但是你還得把腦袋擱在我腳那頭。我不能再讓步了,你要奪回你的老地盤,我想保護我的新領地,咱倆只能妥協。你知道什麼叫妥協嗎?「他把臉移到離作戰部長的臉半尺開外的地方,低聲說:」妥協是文明人處事的基本手段。我不想貶低自己……它對白癡也適用。怎麼樣?就當你是鉛筆我是鉛筆刀,咱倆鑽進同一個鉛筆盒……妥協了吧?」 作戰部長的臉也往前湊,直湊到互相看不到整個鼻子,而四目的距離僅剩一寸。後勤部長以為臨時大啞巴要說話了,卻什麼也沒聽到,只聽到兩股低促的喘息會師,就像遠方跑來了兩匹並肩奔騰的馬。 「必須本末倒置,你點頭還是搖頭?」後勤部長雙目圓睜,像張著兩隻血淋淋的小嘴兒,無所畏懼地說,「我腳不臭,你腳臭,但是你的嘴比你的腳還臭……你有幾天沒刷牙了?這種味兒我簡直就聞所未聞,它是廁所頒給你的勳章嗎?你要珍惜榮譽,趁早把它摘下來。你頭朝那邊,倒置過去吧,別用你愚蠢的目光討價還價了!」 作戰部長的臉撤退了。後勤部長在對方的臉上意外地發現了深深隱藏的恐懼,好奇地追出去七八寸,也把臉撤回來了。 他的戰利品不是緘默的作戰部長的不肯罵人,而是漸漸浮上心頭的越來越清晰的一種預感。這預感在他躺到床上不久便得到了證實,他本想於行動之前睡一覺,這下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並且跌入五彩繽紛的亢奮狀態中去了。 作戰部長不僅反對本末倒置,看來更反對睡眠和閉上眼睛。他遠遠沒有掌握睜眼睡覺的本領,鼻子也沒有犬類靈敏,因此只能在墨一般的黑暗中給自己找事做。他從嘹望孔舉目眺望處於停電的折磨中的蒼茫大地,發現一小撮星星正不懷好意地看著他,連忙縮了回來。三一九佈滿了可疑的角落,到處是陰謀,它們躲在床下,縮在床上,甚至聚集在暖氣片的狹窄管道中和赤衛軍一個個乾癟的肚子裡。作戰部長呆不住了。他想去走廊穩定一下精神狀態,卻發現不知何時不知何人上緊了門鎖。他大吃一驚,仿佛置身於廁所,種種被囚的不堪體驗從腳心穿到了頭部,又被天靈蓋擋回,旋風一樣在體內亂竄,連尾巴骨都在掃蕩中吱吱地尖叫起來了。他掙扎著回到嘹望孔,想把警惕性燃成的烈火噴射到夜裡去,結果發現平日溫柔的月亮充當了黑夜的猙獰大嘴,黃色的血液從天而降。他哆嗦了一下就不動了。 後勤部長激動地冷笑了一聲。肌肉發達的作戰部長終於被脆弱的靈魂拖垮,終於出現迫害狂的症候了。這是他以大啞巴自居而自傲的應得下場,也是他罵人罵得太堅決而又太不明確的必然結果。第一,你。第二,媽。第三,×。經過陽春白雪與下里巴人式的結合,這三個一般的、優秀的和低劣的漢字組接在一起,成了襲擊作戰部長的三個病毒。病毒突擊隊已經攻克了靈魂的外圍陣地,用不了多久,作戰部長等不到赤衛軍採取行動,就會把自己的脖子牢牢地掐在自己手裡了。後勤部長欣賞著作戰部長,再次發出冷笑。 宣傳部長已經入睡了。 外交部長也入睡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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