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劉恒 > 逍遙頌 | 上頁 下頁 | |
| 十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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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戰部長愴然大叫了一聲。大家呆住了,只見作戰部長一把將外交部長從上鋪揪下來,扛著就走。外交部長春蠶吐絲一般搖著身子,不休而不屈地掙扎。 「相煎何太急喲!」外交部長確實哭了,「太黑暗啦啦啦啦啦……恥辱啊啊啊啊啊……煮豆燃豆萁嘍嘍嘍嘍嘍……沒教養的……赤衛赤衛赤衛軍喲喲喲喲喲喲喲喲!」 扛的被扛的看的被看的一齊擁出了三一九。外交部長在走廊裡為自己的尊嚴唱著挽歌,動了真實的感情。屋裡只剩下總司令和副司令,一個守著窗戶,一個貼著門。總司令拔掉耳塞機,收音機的小喇叭嗡嗡地發出了義正辭嚴的說話聲。 我國國防部電賀越南人民軍擊落美軍B一52高空戰略轟炸機三架。電文指出…… 總司令把收音機關掉了。他煩躁的心情趨於平穩,問道: 「這事你怎麼看?」 「沒有預料,他是做給你看的吧?他完全可以不用插手,把人扛出去可能是為了顯示自己的力量。這人一向比較單純,他的髒話針對的不一定是你,可能是泛指。」副司令扒開門縫看了看,說:「他在走廊裡扛著人來回來去地走呢,像個沒有思想的裝卸工。怎麼著,你準備寬恕他嗎?」 總司令沒有正面回答,他也到門口看了看,臉上沒有笑容。他端詳自己的手,似乎在推測它們是不是具備了足以供他支配的雄厚的力量。副司令看出他的信心有些動搖,以為事情可能要過去了。但是總司令把手掌緊緊地攥成了拳頭,兩眼雄光四射。 「計劃不變。下一位該輪到他了。」 走廊裡流動著受辱者的歌聲以及看客的竊笑。與未來的糾葛相比,這只能算一出微不足道的喜劇了。副司令趁總司令面朝窗戶的機會,又掏出了手指,瞄得准而又准地開了一槍,再開一槍。雄獅般的後腦殼上盛開了一枚鮮豔的花朵,紅光燦爛,令四壁陡然生輝。總司令頂著這個光環,回頭微笑了。副司令把手指頂在衣服口袋裡,向總司令雪白的牙齒上發射了最後一批子彈。 「赤衛軍萬歲!」 副司令想起了後勤部長令人激動的歡呼聲。不是內容,而是這歡呼本身把他輕飄飄地托了起來。真是不可言傳的境界呀! 「沒有教養的赤衛赤衛赤衛軍喲喲喲!」外交部長又在重複喜劇的臺詞了。他口才和思路那麼好,就想不出更確切的激憤之辭嗎?竟然這麼喋喋不休,這麼笨嘴拙舌,可見是被自己的改不掉的毛病弄得無地自容了。 「沒有教養的……」 副司令把耳朵堵了起來。 七 作戰部長為全體赤衛軍收拾了外交部長,他雄赳赳返回三一九時,總司令出於某種目的主動跟他握手,但是被他一甩袖子拒絕了,在眾人看來這比罵人更有損于總司令的威信。總司令卻求之不得而且很愉快似的,假惺惺的手抬在半空,自己笑眯眯地欣賞了半天。作戰部長目不斜視,癡人一樣貼著嘹望孔,舉止顯得越發傲慢了。十五點,十六點,十七點,舉凡三次之多,總司令親切地提醒作戰部長對表,但頑石般的作戰部長始終不領情面,目空一切地看都不屑看他。總司令寬宏地對待這些挫折,風度一如長者,這多少有點兒反常。人們只認為他是迫于作戰部長變態的勇猛,在自欺欺人給自己找臺階下罷了。 永遠自我感覺良好乃至甚佳的外交部長遭受了沉重的打擊,從心理到生理都失去了往日那種咄咄逼人的進攻性。他縮在角落裡獨自擺弄跳棋,撫摸紅色藍色綠色的彈子,就像撫摸自己身心上的累累傷痕。沒有誰為他計時,但他過一會兒就出去一次,不依照時間限度,只依照肉體的感覺。來回幾次之後,他和別人都恍然大悟,明白十五分鐘云云,原來竟是很寬容的,他的缺陷發作的週期要緊湊得多了。他這才反省自己給別人到底造成了多大傷害,反省產生了慣性和適應性,他開始不停地站起來,不停地躥出去,不停地悄然溜回。人們很快就不再注意他,只覺得門口有個影子頻繁地出出進進,給這屋子帶進了縷縷不絕的稍稍好一些的空氣。他們權當那影子是一股風了。外交部長不時回味被人扛著在眾目睽睽之下蕩來蕩去的情景,那種五雷轟頂陰風貫耳的強大感覺久久不散,隨時都逼迫他找個耗子洞或螞蟻窩鑽進去。鑽不進去,是因為屢屢找不著那個洞。最好的避難法和遮羞法是來來去去出出進進,在遊蕩中忘卻以往的滔滔雄辯之才和如火如荼的出風頭的欲望。他那匆匆碌碌的背影在別人眼中就生出些類似自虐的味道了。 「你適當歇一會兒吧。」宣傳部長讀日記本讀得疲乏了,卻從惶惶不可終日的影子上面讀出了一些有趣的意味。他對外交部長說,「你這麼快就走到了另一個極端,到底是為什麼呢? 你是不是要暗示我們對你採取的措施是不人道的,荒謬的?告訴你,至少我不這麼看。」 「我也不這麼看。」外交部長說。 「那你怎麼看?」 「我根本就什麼也沒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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