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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那就請你關門的聲音輕一點兒。沒看法當然更好,有看法可以用語言來表達,沒必要借助物體的碰撞來表達,更沒必要誇張自己的形體動作。你關門完全可以輕點兒!與其一次接一次往外跑,你乾脆在走廊裡多呆會兒麼!兩次或三次並成一次,也增加不了多少負擔嘛!我覺得……你有點兒成心加重自己的不幸,從心理上對我們施加壓力。告訴你,至少我認為這是很滑稽的。」

  「我是不是干擾了你的白日夢?」外交部長看著宣傳部長抓在手裡的日記本,爭辯的欲望開始死灰復燃。野火燒不盡個性之花,哪怕是一株呆傻之草也要春風吹又生!他向門外走去,邊走邊說,「我執行的不是你的意志,是赤衛軍偉大的決議。

  我付出了犧牲,你們像猴子一樣舉起手來也得出點兒代價。」

  他開門,哢!關門,砰!眨眼不見。開門,哢!關門,砰!眨眼又回來了。

  「這是低能的表現。你的智力萎縮了。」宣傳部長為日記本掀開新的一頁,準備重溫宣言草案的備註欄。但這次回來的已是完全復蘇的過去的那個詭辯者,而不是那個被人當麻袋當獵物扛在肩上來回示眾的可憐蟲了。外交部長直面宣傳部長,信心十足地說道,「智力萎縮是赤衛軍的普遍現象,低能是我們生存的核心。如果你指出這一點是為了讓我自慚形穢,那麼我只能告訴你,你的低能讓我望塵莫及。出出進進是我的事,看著我出出進進是你們的事,如果你們因此而失去內心的平衡,在道德上陷入危機,在智力上喪失自信,那麼我一點兒也沒有辦法,我甚至不能阻止你們用鼻子走路用耳朵喝水,情況就是這樣!限制我關門的力度,你們得拿出新的決議。你們的信心還夠用嗎?你們的胳膊還能像沒有感情的猴子那樣隨隨便便地舉起來嗎?我惟一的疑問就是這個。我為你們擔心。說實話,我憂心忡忡。請你把話留在嘴裡,稍微含一會兒,我該出去一下了,我完了你再來……」

  外交部長開門,哢!關門,砰!這一次沒有馬上返回。他在走廊裡小旋風似的轉了一圈半,為自己成功的復活樂不可支,踢踢踏踏地奔向三。三了。

  「又下了一個臭雞蛋!」宣傳部長有些悶悶不樂,外交部長破壞了他的閱讀和思考,還過於充分地借題發了一大揮,很意外。他說,「這人病人膏肓了,扛不行,扒褲子也不行,我看得掐他,掐他的腳心……使勁掐!掐!」

  總司令正與副司令和後勤部長商討後勤工作的計劃,聽到宣傳部長咬牙切齒的美麗心願,就很感興趣地從上下鋪之間探出碩大的頭來,問道:「怎麼個掐法兒?具體談談。」

  「掐他的喉結……掐!」

  「他脖子細,掐起來不困難。關鍵恐怕在窒息程度,在造成窒息的具體手法。是用兩隻手嗎?你全面闡述一下,我覺得你的觀點很有意思。掐?真有意思!說說看。」

  「掐他的胳肢窩,用指甲……」宣傳部長降低了語調,總司令的認真把他嚇住了,憤怒的表白終於化成了平淡的戲語,「掐他的人中!給他捏脊……我對掐並不在行,隨便說說。實際上……乾脆擰他屁股算了!」

  總司令看了他半天,搖了搖頭。宣傳部長連忙端起日記本,內心為自己瞬間突起的殘暴念頭而迷惑,而疑惑,從而惶惑了。外交部長只不過搶白了幾句,只不過炫耀了幾句,畢竟于赤衛軍的大局無損,以掐處置未免過於正統。總司令竟然興致勃勃地追求窒息效果,恐怕含有另外的意圖。他是聲東擊西,以掐脖子掐細脖子等等牽強附會的說法兒來恫嚇那位野蠻的作戰部長嗎?宣傳部長想了想,決定在語言中儘量避免使用容易引起誤解而又感情用事的動詞。擰比掐有分寸,拍比擰有度量,摸比拍更有象徵性,揉比摸則更少恐怖了。然而揉太友善,誤解會更大。他還沒有恨外交部長恨到非揉不可的地步。

  所以,動詞不能說,也是不可使用的!

  「你真讓我失望呀!」總司令歎道,「你居然要擰他的屁股,太陳舊了。」

  「應該擰他的陰囊。」後勤部長笑著補充,「用兩個指頭肚兒。」

  「應該擰他的鼻子,這樣嚴肅些。如果給不了他一個窒息,我們可以給他半個窒息,讓他明白明白三一九的空氣是珍貴的,不是隨心所欲想怎麼吸就怎麼吸的!」總司令說話時看著臨時大啞巴作戰部長,「應該讓每個人都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

  為此,大家仍須努力。」

  「枝節問題能不能以後再研究?」副司令想把關於後勤事業的討論拉回正軌,說道,「擰哪個器官怎麼個擰法兒,到時候會無師自通的,這裡不是最需要靈感的地方。讓我們把想像力投在剛才的討論上……用煤油爐煮掛麵當然是件好事,說實在的,單一吃麵包已經影響了我們的性格。但是,上哪兒去弄煤油呢?我們能得到充足供給嗎?我表示懷疑。」

  「有其父必有其子。有煤油爐的地方不會沒有煤油,這是常識。」總司令略顯不快。到教職工宿舍區夜征一具煤油爐的方案是他首先提出來的,本以為是天賜良策萬無一失,卻讓副司令尋出了破綻。他固執地強調:「我敢肯定煤油裝在一個瓶子裡,這個瓶子肯定就在煤油爐附近的某個地方。不信我們找起來看,找不著煤油你們把我化了做煤油!」

  「我是怕找不著,不是說不能找。」副司令退了一步,不說話了。後勤部長哧哧發笑,上下打量總司令,說:「脂肪的燃燒性怎麼也不如化工品,一百來斤人肉的能源是有限的。要是不怕麻煩讓我推算一下,我能證明這些肉頂不了兩斤煤油,所以這件事與獻身精神無關。我們得打開思路……煤油的問題交給我好了。」

  「這不是過你的發明癮的時候。」總司令撇著嘴,「你想用自來水做煤油嗎?」

  「只要給我時間,這絕非不可能。你的思路根本不是發明的思路,而是義氣用事的思路。」後勤部長友好地拍拍總司令的膝蓋,語調卻不失鄙夷,「要想發明,我首先得發明一個容器,把你們排泄的氣體和屎尿滴水不漏地集中起來,用自來水稀釋,用封閉的方法濃縮。最後,我會得到類似於煤油的物質。這個複雜的發明我準備讓別人去搞,我有更簡便的方法。

  我只想證明一點,想貶低我的發明能力是徒然的。煤油的事不必再提了。」

  「他像不像討厭的巫婆?」總司令問副司令。副司令看著別處,說,「赤衛軍需要真誠。真誠的信念和真誠的巫術是化腐朽為神奇的兩股重要力量。我沒有理由不信任他。」

  「我也沒有理由不信任自己。」後勤部長一本正經地強調說,「沒有理由!真的。」

  「你們倆都沒有理由……我會向你們提供的!你們恐怕也不否認我有這個權利,我不會永遠不動用它。你笑什麼?「總司令瞪著後勤部長,」你的笑有一種居心叵測的味道。你來到赤衛軍是我們雙方的幸運,但是有時候你讓我很不舒服,與某些人給我的印象比較接近。談到自己的發明能力的時候,你別那麼旁若無人就好了。你又笑什麼?你能不能笑得明確點兒?我難受極了……這種周密的討論太累人啦!除了煤油爐還有值得研究的問題嗎?」

  「比較迫切的是圖章問題。」副司令說。

  「圖章?」

  「我指的是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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