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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鼻子,當然是大家的鼻子,和發了酵的巧克力的味道之關係,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總司令像捕捉小雞的鷹一樣威風凜凜,嗓音掛了些得意的猙獰,「你大喘氣幹什麼,又自己一個人兒肉麻了嗎?請務必回答!」

  「我認為,很明顯……」外交部長措手不及,說,「這裡有個陰謀,或者說……是徹頭徹尾的圈套!大家冷靜想想,你們的鼻子往常難道不是經常嗅到各種複雜的……」

  「閉上你的臭嘴!不對……」總司令關掉了收音機,但是耳塞沒有拔掉,脖子上耷拉著一條白色的導線,像一位老態龍鍾的失聰者。他自我糾正道,「閉上你的失靈的……門!你挨了揍才知道自己長了個鼻子!所以你根本感覺不到別人各有一個鼻子!你做廚師做得夠了,我們當食客也當得夠了,你還想怎麼款待我們呀!你個不中用的……門!」

  「我知道每人都有鼻子。」外交部長企圖頑抗,卻如見了貓的弱鼠,先自膽怯了,「可你們也應該知道每人都有他特有的弱點。比如我吧,從三歲開始腸胃功能就很不好,事到如今,情況愈演愈烈,就是每天喝自來水也不能降低問題的嚴重性,再加上咱們赤衛軍沒有胃舒平,也沒有酵母……讓我怎麼辦呢?我能怎麼辦呢!這事並不像關門那麼容易,同志們……」

  他說著說著竟把自己說得傷感起來了,帶著淺淺的哀腔,「我知道我這個人有許多缺點,但是我最主要的缺點是生理上的散漫……主要是胃的問題……也可能是腸子的毛病。我的缺點有特殊性,改正需要耐性和嚴肅性,也需要時間和外界的配合。

  真的,這事並不像關一扇門那麼容易……」

  「是三零一那樣的門嗎?」後勤部長又發出了給人深刻印象的冷笑,說,「你睡在我頭上,又是取之於我予之於我,我只好請你關上你的窗戶,請你拉上你的……拉鎖兒!我給你時間,試試吧。」

  「核心問題是巧克力,不是胃。」宣傳部長發表見解:「更不是……門。」

  「我看還是儘快結束討論為好。」副司令把麵包筐推進床底,長歎一聲,「重要的是行動。我有鼻竇炎,對上述問題不敏感,可是我有某種預料。一個人長了對ItlUI」大家越看他,對眼兒越厲害,他不想對眼兒也不行了。大家想關門,有時恰恰關不上。我看各位的表情,似乎正面臨相似的局面。」他轉向外交部長,問道:「你坦率一點兒,我說得對不對?」

  外交部長艱難地點頭,欠了欠屁股。副司令適時收嘴。看著總司令,示意該你說了,想好了措施就儘快行動吧。見總司令似乎得了要領,他便縮回門後去了,看客一般坐下來,把目光停在作戰部長一以貫之的背上。那人仿佛與窗臺和嘹望孔凝成了一體,對背後發生的一切充耳不聞。他呆板而魯莽,悶葫蘆似的讓人不摸底細,又生得那般魁梧茁壯靈敏,比區區外交部長要難對付得多了。副司令默默看戲,不知自己和別人最終會扮出一些怎樣的角色。赤衛軍的征戰首先在內部開始,大家表情依舊,卻已是各就各位了呀!

  外交部長感受了潛在的威脅,悄悄退到床角,抵緊牆壁。

  總司令站起來,端著收音機來回踱步,醞釀了一種苦苦決策的氣氛。後勤部長躺在下鋪,好像已經不認識自己裝配的那個小玩意兒了,它與新主人體現了與生俱來的和諧,這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

  「你現在聽到什麼了?」後勤部長問。

  「……我得證實一下。」總司令啟動開門,腦袋往耳塞機一邊傾斜,說,「有人在拍電報,不知道什麼意思。電報聲裡有人在唱歌,很深沉。幾個人一塊兒說話了……你想聽什麼?有些東西的確無法轉述。」

  「有聲音就好。」

  「我也是這個意思。」

  總司令把臉貼近上鋪的床欄,從近處看著突然變得不言不語的外交部長,笑著說:「我們談收音機,你害怕什麼?你肉麻了是不是?你關不上門了是不是?我們會照顧你的!」他轉過臉去,徵求大家的意見,「為了眾所周知的原因,我準備請他每十五分鐘走出去方便一次,用你們的鼻子擔保,這個時間不算苛刻吧?同意的請舉手……」

  眼看幾個人不約而同嘻嘻哈哈地舉起手來,外交部長像看到了幾枝舉起的槍,情不自禁地呻吟了一聲,叫道:「對別人的缺陷不能體諒到這個程度,我是絕對不能接受的!用你們的鼻子拍拍你們的良心吧!除非自願,我絕不出去!讓我出去,除非你們不是我的同志而是一夥暴徒。」他突然發現作戰部長沒有參加表決,連忙不計前嫌伸出了求援之手,呻吟又甚一步:「他們傷害了你的自尊心,現在又找藉口踐踏我的個性,他們想排擠我們倆!從今天開始,我跟你站在一起了!」作戰部長肩頭一閃,外交部長差點兒從上鋪栽下來。

  「超過半數,通過。」總司令回到自己鋪上,愉快地說,「現在你自己走出去吧,我們不想抬你。」他為收音機調頻,「我等著報時,十四點整你還不執行決議案,我們就想辦法讓你倒著出去!不會比這更客氣了。」

  「這都是為什麼?」外交部長令人意外地怪聲怪氣地哭起來了,「我喜歡大辯論是因為我對所有事情都感興趣。我的觀點可能是片面的,但是……我剛才提到粉刺肉麻之花等等現實完全是無意的,我把它們收回還不行嗎?咱們彼此原諒各自的缺陷,不是很好嗎!同志們……想想吧……十五分鐘一次,將是怎樣一種情形……我長這麼大,頭一回感到問題嚴重了。你們出於同情設身處地為我想想吧!」

  「冷靜點兒。誰要殺你嗎?」副司令說。

  「你也應該為我們想想,別一毛不拔。」宣傳部長覺得外交部長的抽泣很不真實,淡漠地說,「別用誇大事實誇大自己的心理活動來為自己開脫,走廊裡的空氣比室內好,十分鐘去一次也不是不值得。大驚小怪,真是!」

  「我設身處地為你想過了。」後勤部長不知何時下了地,試探著走了幾步,高興地搓著手說,「讓你少說話比讓你少放屁難多了,就憑你上邊這道門,你也應該頻繁地出去。」他走近總司令,坦率而言,「巧克力不提了,我剛來時他踹了我不止一次,我請求你把他交給我,再給我配個幫手。」

  「大家一塊兒來。」總司令說。

  「你挾私報復!我抗議!」外交部長向作戰部長哀呼,「你幫我一把呀……」他哈腰站在上鋪,腦袋讓天花板壓得很低,瘋狂而滑稽地揮舞著枕頭,像個彈盡糧絕的勇士兼懦夫。總司令身先士卒想抓住他的腳腕子,他急中生智連吐了幾口唾沫,一塊黏液擊中總司令的耳機導線,像一顆搖搖欲墜的鑽石首飾懸在那兒。氣氛白熱化了,總司令卻厭煩地退了下來。

  「太肆無忌憚了!」總司令吼道。他找紙擦唾沫,嘟嘟囔囔,「老毛病沒改,又添了新毛病,我發誓給你找兩塊阿堵物,塞老實你!」

  外交部長身處絕境,作戰部長又見死不救,他終於下定決心進行最後挑撥:「我讓你幫我是瞧得起你,笨蛋!下一個該輪到你了!一句肉麻都惹得他這樣,一句媽了個……他還不知道怎麼收拾你呢!殺雞嚇猴,你還看不出來嗎!你害怕了,你向他們屈服了。你個四肢發達膽小如鼠的笨蛋大笨蛋呀!」

  「你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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