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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你給我帶花兒了嗎?」

  「……我……」她跟化妝間裡的人笑出了一片動聽的聲音,夾道裡嗡嗡直響。他能在五分鐘裡把她們收拾得永遠不會笑。但是,讓她笑去吧,讓她們笑去吧。他也許向來就是可笑的。他是美麗而幸福的人們難得的笑料。她們可能沒見過像他這樣不倫不類的人吧?

  他來了,讓她們見識見識,看看蠢人的標本是個什麼樣子。人是喜歡侮辱不如自己的人的。這一點他早就明白了。但他沒想到會在這裡受到嘲弄。活著好像成了令人羞愧的事情。

  「我在飯店門口等你。」

  「……小李,你別誤會!」

  「我在飯店門口等你!」

  「我還沒唱完呢……」

  他不再答話,傲慢地走出小門。舞廳裡的音樂溫暖而快活,男人和女人擁著聚著款款而動,歡樂的氣氛正在膨脹。他視而不見,穿過華麗的廳堂,來到秋風浮游的夜裡。出租車亮著小黃燈出出進進,車輛把飯店門前的空場擠得滿滿的。天上星星稀少,月亮很黃很大。他靠著門口的大理石柱子,認真地抽著煙捲,認真地聽著下車的外國人嘰哩咕嚕地說話聲。

  他等了一個小時。

  她卸了妝,顯得很文靜。她穿著薄呢大衣,把領子豎起來。他感到渾身的力氣正在一點兒一點兒地讓風吹走。

  「小李,你有什麼事?」

  「想看看你。」

  「平時有男的找我,大家都嘻嘻哈哈的,窮開心,你別往心裡去。」

  「沒事……你的臉在廣州曬黑了。玩得痛快麼?」

  「還可以吧。大崔有路子,沒遇到什麼麻煩。我見了不少世面……」她把目光從腳尖上抬起來,很勇敢地注視著他。她的臉模糊不清,像另一個人。他的手在風雨衣口袋裡抓著那個首飾盒子,掌心潮乎乎的。他沒有勇氣拿出來,怕自己陷入更可笑的境地。

  「大崔怎麼樣?」

  「挺滑的,不過人還可以……」

  「他……有妻子。」

  「我知道。」

  她驚了一下,好像說露了嘴。李慧泉反而冷靜下來。

  「你不該跟這種人打交道。」

  「嗨,就那麼回事……」

  她咬著嘴唇,偷偷看了他一眼。

  「大崔都跟你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

  「你找我有什麼事麼?」

  她做出玩世不恭的樣子,嘴唇嘬成小圓球,噓噓地向外吹氣。他知道她在裝樣子。她覺得尷尬了。到底是誰應該覺得羞愧?難道是我嗎?他掏出首飾盒子,鼓足勇氣遞給她。

  「喲!金戒指,我可要不起!」

  「我喜歡聽你唱歌……」

  「是金的嗎?」

  「你唱歌唱得越來越好了……」

  「戒指我不能要,換成頂鏈可以考慮。」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確定關係,再說我們只是一般朋友,我一點兒也不瞭解你。」

  「我沒這個意思!」

  「……都這麼說,到時候就咬住不放了。你跟他們不一樣,可是我的確不能要。我的首飾都全了。你要送我小絨兔小絨狗什麼的我肯定收下。」

  「我的確……沒這個意思。」

  她笑的時候裝模作樣,不笑的時候也是裝模作樣。她有了一張永遠不卸妝的臉。

  「你喜歡我嗎?」

  「你要喜歡我,就應該尊重我的意見。把戒指拿回去吧,留著向別入求婚的時候用。我還是你的朋友,喜歡聽我唱歌的人都是我的朋友……」她顯得有點兒不耐煩,回頭朝飯店的自動門看了看。

  李慧泉這時才發覺大門的玻璃後面站著一個穿黑色西服的人。一個新的保鏢。他認出那人是樂隊敲小鼓的傢伙,一個在音樂聲中不住踩電門打哆嗦的怪物。

  「我再說一遍,我沒那個意思。」

  「風真大……我該吃夜宵去了。」

  「……我以後不來了。」

  「為什麼?」

  「我覺得噁心!」

  「你……」

  「你保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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