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恒 > 黑的雪 | 上頁 下頁
十五


  「他問你是因為什麼犯的事,我跟他說了說,聽他的口氣好像挺佩服你,想找你聊聊……聊什麼我可沒聽說!」

  「他最近上咖啡館去了麼?」

  「一個多禮拜沒見了,估計可能在外地。他三天兩頭往外跑,就差出國了!只要他回來肯定上咖啡館。」

  「為什麼?」

  「咖啡館想雇個唱歌的女演員,姓崔的一直盯著呢!實話告訴你,跳舞那陣子他差不多每天帶一個大美妞,不帶重樣兒的,他現再規矩多了,可能是怕出事,不過小子挺色的,老打聽女演員什麼時候來……」

  「刷子,你怎麼什麼都知道?你跟別人都說我什麼了?」

  「你真不知道我假不知道我?我不幹對不起朋友的事。你沒興趣就拉倒.有興趣我就給你引見引見,這對你有好處,做買賣沒像你這麼呆的。」

  「你操那麼多心幹嗎。管好你自己得了,別瞎攪和!」

  李慧泉挖苦他,又從貨攤上挑了一條白紗巾遞過去,讓他送給女朋友,馬義甫起初不太高興,見了紗巾才不好意思起來,他吞吞吐吐地提到上次那雙旅遊鞋,慧泉瞪了他—眼,他便不說什麼了。

  李慧泉的朋友不多。但他的朋友沒有一個不把他看作世上最仗義的人。為朋友兩肋插刀,這是李大棒子一向的為人,但是他的心眼兒不像他的行為那般豁達。他瞧不起馬義甫,他覺得這個人已經婆婆媽媽得不可救藥。他替那個矜持的胖姑娘惋惜,不論他怎祥習慣自我貶低,他仍舊感到自己比刷子一類的人強,那條白紗巾也許表達了一種間接的安慰吧?他自己也想不透。

  四月的最後一個禮拜六,晚上九點多鐘,李慧泉獨自來到咖曠店消磨時間,馬義甫不在,他的經濟條件在月底前就惡化了,吉普車公司每月五號發薪。不到那個日子,李慧泉別想見到他。

  姓崔的人在,他的絡腮鬍子王對著營業廳的小門,李慧泉剛進去就看到了他,像恩格斯的鬍子,他向略顯拘束的李慧泉打招呼,往裡挪挪,騰出已塊地方。

  李慧泉坐下來.好半天不知道說什麼。小桌上已瓶法國大香檳已經見底,絡腮鬍子裡面露出兩片濕潤的嘴唇,他遞給慧泉一支煙。

  「貴姓?」

  「姓李。你呢?」

  「姓崔。」「我叫李慧泉。」

  「……你要大香檳還是要白蘭地?」

  「我自己要。」李慧泉要了一份巴伐利亞火腿和一大杯白蘭地。他冷淡地起來。他不善於跟這種人打交道。以前約架和說和什麼的,都別人出頭露面,他很少插嘴。人們需要他的,他能夠付出的,只行動,暴烈的行動!現在他琢磨不透對方的意圖。是想讓他幫收拾一個仇人麼?不大像。

  「裡邊夠苦的吧?三年可不短……」「湊合。你沒栽過?」「我這人運氣不錯。再說,我是專挑穩當的事幹,我不跟自己不去!」倆人說話的聲音很低。絡腮鬍子作出漫不經心的樣子。音箱放的是一首緩慢的樂曲,旋律單調而低沉。沒有人上去唱這事做多了看多了也難逃乏味。

  「你是六十八中的吧?」

  「是。」

  「認識老毛子麼?」「聽說過。」老毛子地震那年給槍斃了。他比慧泉高好幾屆。慧泉沒見這位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幹了錯誤的勾當的老校友。此人在針織廠財務科撬保險們時被人抓住.他可能做夢也沒想到會送命。當時那場大地震剛過去十幾個小時,老毛子是許多人嘴裡的笑柄,「我跟老毛子很熟,一塊兒刷過夜。那小子特別機靈,可惜走錯了一步,他要活穩一點兒,現在混得肯定比我強。」

  說這些幹什麼?李慧泉想了想。

  「我的手從來沒髒過。」

  「真的?」

  「沾血不沾腥!」

  「好樣的!」

  「我喜歡乾淨,喜歡直來直去……」

  李慧泉怕對方聽不明白,故意盯著那雙擱在絡腮鬍子上的眼白髮紅的眼睛。那雙眼也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我叫李慧泉。你叫什麼?」

  停了一會兒。好像在等那首樂曲煞尾。

  「崔永利。永遠的永,名利的利,你還想問什麼?……你小子眼睛真厲害!我喝多了,你去替我端一杯咖啡來,不要糖……」

  崔水利?可能是個假名。

  李慧泉掏錢給崔永利買了一杯咖啡。朋人都很警覺,但表面卻顯得十分親熱。鄰座一些人不時看看他們。崔永利把酒杯碰得很響,好像是有些醉了。

  「我到你的攤上去過,褲子、鞋,樣子都挺慘的,我直擔心,你能賺錢麼?」

  「有口飯吃就行。」

  「我不信,你不管錢?」

  「我愛錢錢愛我麼?有飯吃。有煙抽,有幾個零花錢,我還圖什麼?別的玩藝兒我也掙不來,沒本事。」

  「有沒有本事不幹看不出來。」

  李慧泉吮著白蘭地,不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心裡有點兒不耐煩。

  「我膽兒小,三年前膽兒還可以,現在說什麼也不行了。街上有人打架我都躲著走,見了警察我腿軟……哥們兒算完了,讓你見笑!我的確沒什麼本事。」

  「……你可能誤會了,我沒別的意思。我比你可膽小,我就沒正正經經跟人打過架……吃荔枝罐頭麼,要兩盤怎麼樣?」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