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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慧泉感到跟馬義甫重新交往是個錯誤。這人很油,而且井不關心他的處境。一點兒也不問他在勞教大隊過得怎麼樣,這是一時疏忽麼?人家根本就沒把他的痛苦放在眼裡。刷子一直沒有問到他的母親。這也讓他失望。

  馬義甫啼啼叨叨地講著他的戀愛史。

  夜深了。窗外馬路上偶爾有汽車疾馳的聲音,超速行駛。這是機動車的最佳時刻。營業廳裡的顧客換了一批人.氣氛仍舊熱烈歡暢。服務員一個個精神煥發。

  大約一點鐘,咖啡館幾裡走進一位滿臉絡腮鬍子的人。服務員和許多顧客都跟他打招呼。他一邊點頭寒暄,一邊在慧泉他們對面的空位子上坐下來。馬義甫好像認識他。

  「您來了?」

  「來了。」

  「好長時間沒見了?」

  「剛從廣州回來。他們雇的人來唱過了麼?是男的女的?」

  「瞎掰!專業的不願來,業餘的又找不著。其實,學幾聲貓叫誰不會?」

  「抽煙。這哥們兒……」

  「我朋友。大棒子你不知道?」

  「……好像聽說過。」

  「剛出來。在東大橋賣衣服……」

  「是麼?抽煙。」

  他把香煙盒伸給李慧泉。兩個人的目光迅速地碰了一下。李意泉自己點上火,又忍不住看了對方一眼。眼白很多,黑眼球有點兒向外凸,絡肥鬍子密匝匝地包住了下半張臉,看上去有股兇氣。

  他的西服不太乾淨,拿煙的手指白而細長。看不出是幹什麼的,年齡超不過三十歲。他至少戴了三枚戒指,馬義甫有巴結他的神氣。

  大鬍子給一個唱歌的女青年鼓掌,然後到窗洞那兒跟裡邊的人聊了起來。李慧泉感到這人很精明,有一種飽經風霜的味道,勞教大隊有一個綽號叫「鐵絲」的中年人,辦事說話也是這詳穩穩當當的。他的罪行誰也想不到,他在剛剛實行火葬的農村出售骨灰盒,他的所謂骨灰盒是地地道道的泡菜罎子,城裡哪個雜貨店都有。人怎麼樣,從表面是看不出來的,刷子西裝革履貌似大變,實際上和幾年前那個愚蠢的小玩兒鬧沒什麼區別。

  「他是誰?」慧泉問。

  「姓崔,叫什麼不知道。這地方不興問這個,他想讓你知道他自己就說了,他不說咱也甭打聽,到這兒擺闊的人都不善。」

  「你好像認識他麼?」

  「在文化宮辦舞場那陣兒就常見,咖啡館開業之後見過兩次,也就是點頭的交情。我真不知道他是幹什麼的……」

  「他家是哪兒的?」

  「可能是十裡堡那邊的,不經常露面。你別看他跟誰都熟,真知道他底細的沒幾個。王八蛋手很闊,可能真有來頭兒。」

  大鬍子站在窗洞兒旁邊喝了一杯咖啡,揚揚手,推門走了,刷子喝過白蘭地,語言越來越誇張,他的戀愛史正向鬧劇發展。

  咖啡店開始播放關門前的最後一曲。旋律瘋狂響亮。顧客三三兩兩站起來,在狹窄的座椅之間扭動。一個穿皮夾克的姑娘動作幅度很大,瘦腿羽絨褲波浪似地在不長的過道裡湧來湧去。

  「好不好?好不好?」

  馬義甫眉毛上的紅悲輕輕抽搐。

  「你瞧她,跟挨操似的……呆會兒不定上哪兒賣去呢!」

  李慧泉用小勺把最後一塊沙拉填進嘴裡。刷子的髒話聽著不舒服,也不合時宜。他倒覺得那位站娘跳得不錯呢。至少,他就從來沒有他人家這樣痛痛快快地跳過舞。

  「走吧!」

  李慧泉在馬義甫色迷迷的腦門上拍了一下,刷子入神了,正拿眼剝人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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