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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這是我朋友……」馬義甫又指指慧泉。他怕這個女人。慧泉看出來了。

  胖姑娘撲哧笑了。長得不好看。鼻子陷得太深,沒眼睛,沒下巴。沒什麼可嫉妒的。慧泉覺得馬義甫配這麼一位姑娘挺合適。馬義甫伏在胖姑娘耳邊悄悄說了幾句什麼。女的公主似地點點頭。

  營業廳東邊牆壁上有個窗洞,類似食堂的賣飯口。馬義甫從那兒端來了三杯咖啡和三塊放在小碟子裡的西式糕點。

  「麥氏原裝!」「小聲點兒,就你知道!」胖姑娘搶白了刷子幾句。慧泉喝了一口,很苦,苦得稀奇古怪。

  女青年在音樂停止前站了起來。

  「該你了!」她說。

  一個魁捂的小夥子走過去接過麥克風。女青年在他臉上大方地親了一下。可能是一對情人。這樣子不過分嗎?慧泉想了想,又喝了一口咖啡。味道比剛才好一些了。

  「點什麼曲子?」

  「隨便……來個節奏快點兒的吧!」

  小夥子跟窗洞裡面的人說了兩句話,就伴著突然爆發的音樂劇烈地扭動起來。他不唱,只是齡牙咧嘴地好像想不起詞兒來,在關鍵的地方才低低地或尖尖地叫一聲。

  窗洞後面的服務員供應食品和音樂。顧容付出的是錢和無處發洩的感情。李慧泉覺得那個小夥子像個叫春的公貓。奇怪的是,聽著聽著喉嚨竟然發癢,也想跟著怪叫一聲了。

  這地方確實有意思。

  「你唱不唱?」

  「不唱。」

  「一杯咖啡兩塊錢,不唱白不唱。慧泉,你想唱麼?」

  「我……不會……」

  「你們不唱我唱!」

  十一點半的時候,馬義甫唱了一首《十五的月亮》。聽的人沒有任何大驚小怪。唱的人卻不論怎樣認真也無法使自己的歌聲與周圍的環境協調起來。刷子可能不會唱別的歌。要麼就是胖姑娘非讓他唱這首歌不可。唱完之後,刷子送女朋友回家。音箱裡重放了剛剛錄下的刷子的歌聲。這時候才有人聽出了滑稽,哧哧地笑起來。刷子吸氣的聲音又響又古怪,像根不好使的氣筒子。李慧泉想像不出自己的噪音錄下來會怎麼樣。他沒有聽過自己的歌聲。邊唱邊聽的聲音與自己實際的聲音一定相差很遠。

  他想上去試試。.麥克風後面已經沒有入。音箱正在播送一首低沉優美的樂曲。他想起了《少林寺》的主題歌,暗自哼了一迥,發覺後半部的歌詞怎麼也記不起來了。他喪失了勇氣。他如果站到那兒獨唱一定顯得很傻,說什麼也不能出那份洋相。正當他猶豫的時候,一個抱著吉它的男青年從過道穿過,旁若無人地坐在那把誰都可以坐的轉椅上了。他示意服務員關掉音響,很瀟灑地自彈自唱起來。

  人們關心的不是音樂,也不是食物。一些打扮入時的年輕男女在小聲交談。對面單間裡一對情侶正在接吻,吻得很漂亮,好像是故意做給旁人看的。他們真年輕,長著高中生的面孔。他們的神情無憂無慮,令人不解。

  咖啡喝完了。李慧泉打開了菜譜。有法國白蘭地,二塊五.一杯。不知道是多大的杯子。還有意大利通心粉、奶油沙拉、火腿三明治和罐悶牛肉之類。價錢都不低。他到窗洞那兒要了兩聽青島啤酒和一盤沙拉,踩著地毯小心地端回座位。

  「您是第一次來吧,上去唱一首好麼?」

  「我不會,我就想喝點兒酒……」

  收拾餐具的女服務員很和藹,大方得讓人不好意思。

  「多來幾次就好了,歡迎您多提意見。我們這兒兩點關門,您不來點兒夜宵嗎?」

  「不用……謝謝!」

  胖姑娘家住的不遠,馬義甫很快就回來了,臉色不太好,半天沒說話。

  「怎麼了?」慧泉問。

  「她非問我你是幹什麼的,操!老他媽信不過我,老想管著我,逼急了老子蹬了她!」

  「她問我幹嗎?」

  「她說你長得挺凶的……其實沒什麼,她怕我跟人瞎摻和出事兒,怕我不學好,操!娘們兒見識。我要不想好用學麼?」

  「我看她人挺不錯的。」

  「是吧。我覺著也不錯,咱這模樣還想找什麼樣兒的?我去年在大眾電影院倒票叫人拘了半個月,她差點兒跟我吹嘍!現在她管我管得那叫緊……」

  「人家還不是為了你好。」

  「就是!我也想開了,廠子福利高,獎金也不少,踏踏實實過日子得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有錢就樂樂,沒錢也不眼氣。」

  「你什麼時候結婚,」刷子愣了一下。

  「不瞞你說,她跟我好她媽不願意,到現在還沒吐口呢!……

  你說我是不是太賤了?擱從前我他媽想玩兒誰就玩兒誰!「

  「算了吧你!就你那點兒本事……」

  「當然,哥們兒跟方叉子不能比,跟你也不能比,說正經的,你女朋友是哪兒的?什麼時候也讓哥們兒看看……」

  慧泉勉強笑了笑。

  「看行,嚇死你!」

  「誰?」

  「……不是你請客麼?酒沒了,叫杯白蘭地怎麼樣?」

  「哥們兒錢緊……」

  「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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