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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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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幾乎沒有得到回答便逃開了。只記得她仿佛點了點頭。她想嘲笑我嗎?他覺得周圍如果沒有人,她會放聲大笑的。她的眼睛說明她有意痛痛快快地取笑他。 不問那句話就好了。 他洗澡時一直埋怨自己,但走出來時,已經換好了妻子為他準備的內衣,乾淨整潔,有點兒香嘖嘖的味道。 「走廊的燈繩在哪兒?」 後的陽光斜射在紗門上,時間尚早,但他已經緊張得不行了。欲念和恐懼感糾纏在一起,心頭的滋味難以言狀。 他把窗戶關上,過一會又打開。接著又嘩嘩地拉上了窗簾,跑到外邊去朝裡看。二樓的露臺讓人擔心。想到它是朝南的,和東邊的小樹林恰成死角,又釋然了。 他把前廊的竹椅竹桌挪了位置,挪得離自己的門遠一點。最後,他把礙手礙腳的痰盂也搬開了。 他盯往拐角的小紗門看了半天,像個賊一樣。心仿佛是別人的,怦怦亂跳,但他的目光分明是無所畏懼的了。 第六章 夜裡什麼也沒有發生。沒有災難,也沒有奇跡。他早早躺下,但睡得很遲。長時間注視天花板,眼睛終於疲乏,就睡了。醒過幾次,每一次都很短暫。窗戶關著,除了海浪拍岸的聲音什麼也聽不到。門簾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屋裡漆黑一團,只有四壁、床單、被罩是白色的。沒有別人。床上躺著的是他自己。後半夜睡得很好。 早上醒來,他甚至有點兒高興了。 療養員集體遊覽山海關,吃過早飯就聚在大門外的林蔭道上等候旅遊車。這種活動周兆路照例是不參加的,他跟等車的人聊了一會兒便離開了。有人告訴他,華乃倩半夜爬起來下海,獨自一人遊到了防鯊網。跟她一塊兒去的外單位的人都嚇壞了,以為這女人有自殺的企圖。正常人沒有這麼大的膽量。 「跟她一塊兒去的是什麼人?」 「幾個女孩子。」 「夜裡游泳……說不定很有意思。」 周兆路支吾開了,他起初以為是哪個陌生男人陪著她。她是膽大過人的女子,他早就知道。但這種尋求刺激的辦法卻令人費解。她膽怯了? 華乃倩從樓裡急匆匆跑出來,周兆路正從樓間的小路穿過。他先看到了她,比往常顯得更加平靜。 「急什麼?車還沒來。」他說。 「起晚了……?」 「夜裡水涼嗎?」 「不涼。你知道了?別人怎麼說的?」 「說你想自殺。」 「該死!你沒聽那幾個黃毛丫頭是怎麼叫我的,我故意泡在海裡不出來,她們站在岸上叫得那個慘呀……真開心!」 「這種惡作劇有什麼意義?」 「兆路,對不起……我害怕了,我想自我懲罰一下……」 他知道她害怕什麼。如果不害怕,那她才真正叫人害怕呢。他的表情很寬容,好像她的膽怯是早就預料到的,好像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把那件事當真。 「你照我說的做了嗎?」她小心問道。 他做出迷惑不解的樣子。他再一次感到這個女人是多麼自負。她一點兒也不考慮他的自尊心,不考慮他比她更容易受到傷害。說一切都做了,做得比她要求的還要徹底周密,說得出口麼? 「兆路,你知道我希望什麼……你看到了,我是有膽量的……」 她追車去了,裙裝窈窕,步伐充滿彈性。大門那邊一陣歡笑,大家和她相處得不錯,女人們尤其喜歡她。她本是容易引來嫉妒的,不知用什麼手法巧妙地征服了人心。她也會裝相。他在這方面或許還不如她。除了程度不同,人在個性的偽裝上是相同的。他們都不希望別人一覽無餘地看到真實的自己。失去偽裝,這個世界非亂了不可。 她希望什麼?希望他失眠,希望他發瘋,希望他饑渴難耐!華乃倩那些話讓周兆路悶悶不樂。是不是太順從她了?她是否認為可以任意擺佈他而仍然可以達到目的? 周兆路不再多想,他怕自己產生錯覺。他近來常常感到自己生活在錯覺之中,越深入思索越難以解脫。倒不如接受簡單的事實。與一個比自己小八歲的女人建立曖昧關係,對他來說曾是不可想像的,但他分明在愛著了。世界並沒有因此而毀滅。可見事情的發生有它內在的理由。她想怎麼做就隨她怎麼做去好了。大家都身不由己。 大崗升二的文章譯完了。他又挑了另一篇有關血流變學的文章,難度比上一篇更大,但他譯興很濃。《醫學情報》一向恭維他的譯筆,聲稱在國內醫學界是一流水平。報酬豐厚,和發表自己的論文收入差不多,是一項有益的副業。 譯得累了,晚上卻遲遲睡不著。瞪著天花板,在那上面看出一些東西,耳朵也格外警覺,聽到許多細小的也許並不存在的聲音。接連兩個晚上都這麼過去了。起床時只略略有點兒憂鬱,他覺得那不是失望,而是工作得過於疲勞了。 到北戴河第六天,他半夜驚醒。其實他是用不著吃驚的。窗戶、簾子、插銷他都是用過心的,關照它們幾乎成了習慣。但他還是大吃了一驚,他疑心是在夢裡。 床前地毯上立著一個白色的物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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