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淩力 > 清宮懸案 | 上頁 下頁 | |
四十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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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主、喇嘛與禪宗 親政之初的福臨,實在還是個孩子,剛剛十三歲。小小年紀,能夠在朝廷各種大典中神態自若,莊重威嚴;能夠在內院對滿腹經綸的三朝元老侃侃而談;能夠對身經百戰的王公將帥授命施恩,時時處處顯示出令人驚異的早熟和被人敬畏的天子氣度。周旋在成人世界的他,在日理萬機、行政用人之際,偶爾也會流露出幾分童心,耍一點孩子氣的小手段。 例如,後來成為康熙朝重臣的圖海,福臨親政時不過是個管理禦寶的中書舍人,經常背 負皇帝金印跟從福臨到南苑遊獵騎射。福臨早就認定此人不同凡響,很想破格提拔重用,又怕眾人不服,就使了個絕妙而又簡單可行的詭計。在一次大朝會上,福臨突然當著議政王貝勒大臣及大學士們厲聲說道: 「中書圖海舉止異于常人,當置於法,立斬!」 眾人大驚,紛紛以其無罪為圖海請命。當大家的情緒激昂到頂點時,福臨才繃著臉說:「如果不殺,就得立刻置於卿相高位,方可與其才幹相稱,不生他變!」 於是,圖海當殿立授內院學士,後又拜內弘文院大學士、授議政大臣,不幾年加太子太保,兼刑部尚書,成為滿洲新人中晉升最快的一名幹練大臣。 又如,當時有一位孫自式,是內翰林秘書院檢討,所謂詞臣是也。他認為地方官須回避本籍的規定不合理,自請為本籍縣令,要單騎就道,紓東南之民困。奏疏中有不少魯鈍荒唐、大言不慚的地方。福臨閱此奏本,童心陡發,竟朱批一行曰:「賜牛黃丸,令其歸裡養疾」!牛黃丸是一服歷史悠久的驗方,有清熱瀉火、化痰開竅的功用,主治心神昏昧、遍身壯熱、恍惚如狂、筋脈痙攣、言語蹇澀等症。福臨此批此舉大有男孩子惡作劇的味道。不過他這一幽默,一諧謔,斷送了這位順治四年進士的前程。孫自式回歸故里養病,人們呼之為「狂翰林」,他也從此杜門卻掃,不與外事了。 再如順治十年(公元1653年)三月,福臨在南苑,命侍衛和護軍按八旗軍律披甲騎馬列隊,旌旗飛舞,威風凜凜。當應召來觀禮的二品以上的漢官和翰林詞臣剛剛走近御前時,角聲驟然大響,將士們同聲呐喊,猶如山呼海嘯,震天動地,把那些從未經過如此威武場面的漢官們嚇一大跳,或驚恐失色,或戰慄不安。這使存心展示滿洲英武精神,滿足自己優越感的福臨大為得意,開心大笑,不僅觀禮後賜諸臣宴飲壓驚,還帶領這些漢官們出南苑行獵三天,在苑中網魚一天,玩得好不痛快! 這年的正月初二日,順治帝還親自組織了一場賽跑。他在午門等著,做裁判長,命兩翼的值班侍衛以紫禁城西華門為起跑點,一聲令下,侍衛們朝著午門飛奔。先跑到午門的十名侍衛獲獎,第一名賞給七匹緞子,其餘的以次遞降,各有賞賜。福臨的男孩子的好動天性被帝王身份束縛著不能舒展,只能借侍衛賽跑,來滿足一下自己的童心,說起來,也真夠可憐的了。 就是這樣很不暢意的童心流露,也只能偶爾一發,在大多數情況下,福臨必須要維持帝王的威嚴氣度。出於國家和朝廷的尊嚴,他得這樣做;出於福臨的極強的自尊心,也得這樣做。他越是意識到自己是幼主,容易被人輕視,就越是要裝得煞有介事,擺出一副威嚴冷峻、深不可測的面孔,儘管這副面孔與他稚氣幼嫩的男孩子輪廓是那樣的不相稱。 只有一個例外。 福臨的童心和孩子氣,只在一位外國老人——德國傳教士湯若望面前,才能流露無遺,才能得到完全的、暢快的釋放。福臨把這位外國傳教士稱做瑪法——滿語中爺爺的意思。 大清皇帝怎麼會有一個日爾曼族的歐洲瑪法呢? 他們的相識相知頗有點傳奇色彩。 湯若望,原名約翰·亞當·沙爾·馮·白爾,公元1592年出生於德國萊茵州科隆城一個古老的貴族之家。他自幼立志獻身於上帝的事業,成年以後,放棄了爵位的繼承權,正式成為一名傳教士,勇敢地選擇了荊棘叢生的艱苦的路,遠渡重洋,來到了遙遠的中國。他刻苦學習漢語和漢文,努力使自己變成一個中國的「士」,終於因熟知天文曆法,受到重視,明清兩朝都被聘任為朝廷欽天監官員,對他的傳教事業提供了極大的方便。為了適應這裡強烈的東方色彩,約翰·亞當神父變成了湯若望神父——若望是約翰的轉音,而亞當(Adam)便成了他的姓:湯。 順治親政之前,一個偶然的機會,小皇帝來到欽天監,這位大鬍子、藍眼金髮的外國神父引起了男孩子的極大好奇。想不到這個外國老人竟然私下裡悄悄地對小皇帝說了幾句他既想聽又怕聽的話: 「我要提請皇上注意攝政王專擅朝政、專橫跋扈的危險傾向。不過,據我的觀察,這位皇叔父身體已經十分虛弱,很可能會早死的。」 福臨當時沒有任何表示,心裡卻巴不得湯若望預言成真。因此,他對這位德國神父印象深刻。由於當時的特別環境,福臨沒能與湯若望繼續交往。湯若望此舉究竟是真的為小皇帝擔心,還是為將來小皇帝親政後替自己預先開路?或者兩種目的都有呢?這就不得而知了。 親政前後的無數大小事務和各種典禮,幾乎把福臨淹沒了,使他差不多把這位大鬍子神父忘卻了。命運卻又給了湯若望一次更好的機會。 福臨親政的順治八年(公元1651年)四月,皇帝率大批親貴和朝臣往塞外行獵,只有幾位親王與皇太后留守京師。這一年湯若望五十九歲,正值他管理欽天監和傳教兩項工作都達到頂峰之際。許多高貴的人物都想與這位學識高深的西方人交往以提高自己的身價,所以頻來投刺通謁,占去湯若望許多時間。高貴大人物們多隨皇帝出獵去了,湯若望頓覺清靜,可以定下心來做更多的傳教事務了。 有一天,忽然有三位滿洲婦女來到湯若望住所,聲稱是湯若望認識的一位親王的眷屬,因為她們的郡主患重病,郡主的母親不相信太醫,寧願聽一聽湯若望的意見。 根據來人敘述的郡主病症,湯若望推斷不過是這個季節常見的感冒,便把一面十字架聖牌交給來人,說,只要患者把這聖物掛在胸前,四天之內就可痊癒。 五天之後,三位婦女又來了,帶來大批銀錢和金線繡織的絲綢酬謝湯若望,因為郡主果然在四天內恢復了健康。數日後,她們又來送錢。湯若望不接受,她們就以此捐助了教會。又過數日,一位蒙古婦人來到湯若望住所,獻給他一筆更大的款項。當已經起了疑心的湯若望不肯接受時,她說了真情:她的女主人就是皇太后,那位患病的郡主是皇帝的未婚妻。皇太后將要以父執禮敬湯若望,遵從他的教導,願湯若望以女兒一般看待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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