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淩力 > 清宮懸案 | 上頁 下頁
四十四


  巽親王滿達海和謙郡王瓦克達,是禮親王代善的兒子。皇太極崇德年間,他們弟兄就在錦州之戰、松山之戰中屢建戰功。入關之後,兄弟兩人又跟從英親王阿濟格追擊李自成,跟從肅親王豪格消滅了張獻忠。順治六年大同守將薑叛清,滿達海被授為征西大將軍,同瓦克達率師前往征討,終於收復失地、誅殺薑,和其他各路清軍協同合圍,鎮壓了這次叛亂。

  敬謹親王尼堪,是太祖努爾哈赤長子褚英的兒子,還在努爾哈赤的天命年間就開始馬上

  征戰生涯。到皇太極的天聰、崇德年間,數次伐明、征朝鮮,都有他的一份功勞。後來他隨多爾袞入山海關,擊敗李自成;跟從英親王阿濟格追擊李自成;跟從豫親王多鐸平定江南,追獲南明弘光帝朱由崧;跟從肅親王豪格西征,斬張獻忠,定四川;順治六年,受命為定西大將軍,率軍討伐叛將姜,得勝而歸。

  端重親王博洛,是饒余親王阿巴泰的兒子,也是自皇太極天聰年間開始從征作戰,在對明朝的戰爭中屢建功勳。他跟從多爾袞入關,參與了山海關大戰;又跟從豫親王多鐸征河南、破潼關、下江南。之後,征師分出一半兵力由博洛率領,在很短的時間內,連續攻克常州、蘇州、杭州,迫使杭州的明潞王朱常、紹興的明淮王朱長清投降。順治三年,博洛受命為征南大將軍,率師駐杭州,先打垮了由明朝魯王朱以海監國的在紹興建立的臨時政府,又進克金華,再克衢州,破仙霞關,直下福建,滅掉了明朝唐王朱聿鍵在福州稱帝的隆武朝,為清朝立了大功。

  順承郡王勒克德渾更是一員年輕有為的大將,從十二三歲開始就跟隨父兄南征北戰。他的父親,是禮親王代善的兒子穎親王薩哈廉,文武全才,精通滿蒙漢文,尤以智謀才能著稱,是當初擁戴皇太極登極的滿洲親貴少壯派的中堅。勒克德渾是順治帝侄子輩裡出類拔萃的人物,十五六歲就受命為平南大將軍,代豫親王多鐸駐守江寧,並在湖北、湖南、廣西等地轉戰,屢屢奏捷,十九歲就進封為郡王。

  至於福臨的哥哥承澤親王碩塞、鄭親王之子簡郡王濟度、端重親王博洛的弟弟安郡王岳樂、禮親王代善的孫子康郡王傑書是更年輕的一代,也都在順治七八年間初露頭角,比起滿洲親貴中的老輩人,他們也更容易理解和支持初親政的小皇帝。

  對這些武功卓著的王公們,順治帝常收常放:收回朝中,就命他們參與議政、分掌六部;需要加強各個戰場的軍事壓力或挽救危勢時,就立刻派遣他們領大將軍銜出馬征戰以示威重。如滿達海和瓦克達都曾為征西大將軍,尼堪曾為定西大將軍、定遠大將軍,博洛曾為征南大將軍、定西大將軍,勒克德渾曾為平南大將軍,濟度也曾為定遠大將軍,都是獨當一面的帥才。

  有這樣可靠的親貴統兵,又有英勇無敵、百戰百勝的八旗鐵騎,在福臨看來,打平天下、統一天下當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他想得太容易了!

  鐵的事實在不斷地敲打福臨:軍事壓力不靈!

  親政一年多,全國各地的戰事呈膠著狀,看不出任何光明的前景;而軍費開支的沉重包袱,使國家財政進一步惡化,也使朝廷騰不出手來做任何建革方面的大事。

  順治九年(公元1652年),對福臨來說是災難的一年。

  這年二月,三十二歲的巽親王滿達海之死,揭開了朝廷厄運的序幕。

  三月裡,四十歲的端重親王博洛和二十四歲的順承郡王勒克德渾在十天之內先後辭世。

  八月,謙郡王瓦克達又去世了,時年四十七歲。

  就是這個八月,又傳來一個令舉朝震驚的噩耗:南明永歷朝大將李定國取湖南、進廣西,大敗清軍,攻陷廣西省城桂林,鎮守廣西的定南王孔有德兵敗無路,閉戶自焚而死!

  定南王孔有德向有虎將之稱,他降清最早,在明朝降官降將中封王最早。當初他帶著一支裝備著最先進的火炮火銃和兵船的部隊從海上來投皇太極時,皇太極大喜過望,遠迎十裡,親自在渾河岸設宴歡慶。因為這支在當時可稱為最精銳的軍事力量歸屬了皇太極,對明清雙方實力的消長有著決定性的作用。後來在大清國的興起和進軍中原、統一天下的戰爭中,孔有德血戰數年,建立了卓越功勳,位列三順王之首,與開關迎降的吳三桂並駕齊驅。所以,桂林失陷、定南王敗死,對清朝廷、對順治帝是一大打擊!

  到了這個地步,深受滿洲傳統影響的福臨,仍然執迷不悟,又命敬謹親王尼堪為定遠大將軍,征討被南明永歷朝控制的湖南、貴州。為表達皇帝的厚望和全力支持,福臨排出浩大的儀駕,親自遠送敬謹親王直到南苑。

  尼堪率精銳十五萬、號稱三十萬的兵力進入湖南,衡州一戰,竟全軍盡沒。尼堪本人冒險追擊,進入林莽之中,敵軍伏兵盡起,部下力勸尼堪退兵。尼堪慷慨激昂地說:「我八旗軍上陣從無後退者!我身為宗室,如果退卻,有什麼面目回去見人?」他不顧一切,奮勇直入伏兵陣中。敵軍圍困數重,清軍已找不著道路,尼堪督催諸將縱橫衝擊,不幸陷於泥淖中,箭矢用盡又拔刀拼殺,終於力竭,於陣中被斬。陣歿時四十三歲。

  身為親王的尼堪,親臨戰場,奮勇衝殺,力盡而陣亡,可算得英勇壯烈,很能體現清初八旗貴族和宗室子弟的頑強尚武精神。但是,只憑這種精神,要承擔治國平天下的大任,還遠遠不夠。

  南方戰場上這喪師失地、兩蹶名王的大失敗,震動了朝野,也擊碎了八旗軍戰無不勝的神話。一時間朝中竟出現了放棄湘、粵、桂、贛、川、滇、黔七省,與南明永歷朝媾和的提議。就連清廷吏部的一份奏本上,也直言這是自國家開創以來從未有過的挫折與羞辱!對福臨,更不啻為當頭棒喝,促使他清醒,逼迫他認真地檢討朝廷政策的正誤。

  這一年福臨十四歲,已經在皇太后的教養下成為一個決心勵精圖治、英明有為的少年皇

  帝。這前所未有的挫折壓力巨大,使他晝夜焦慮、寢食不安,一再詢問眾臣:「天下怎麼能夠大治?又怎麼會大亂的?怎樣才能國祚長久?」焦灼和急切溢於言表。

  他不能束手無策,於是循著兩條途徑尋找出路。

  一條是歷史經驗、先賢教導。

  福臨幼年,正多爾袞攝政之際。出於不可告人的目的,攝政王屢屢阻撓小皇帝讀書學史,滿漢朝臣數次聯名上奏,請選滿漢博學之士為幼帝講經史、講帝王修身治國之道,都被他擱置不理。福臨當然不會是對漢文一字不識的文盲。但是,如果沒有從《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開始直讀到四書五經的學習歷程,就很難弄懂滿篇「之乎者也矣焉然」的文言文說的是什麼。可朝廷大臣百官的奏摺題本,無論大小長短,都是這種格式體例,這就難怪親政之初的福臨看大臣所上的奏章時茫然不知所云了。

  福臨的自尊心不允許他透露出自己的無知,也不允許他安於聽侍臣講讀奏章的可笑地位,於是自親政始,他就發憤讀書。每天除了從辰時(早八九點鐘)到午時(中午十二點)處理軍國大事之外,他都讀書不止,直到天黑。不過,十三四歲的男孩子,玩心還重,常常讀了就忘,為此他痛下決心,每天五更起床,對著空明廣闊的天宇,強讀硬記,非達到能夠背誦的程度不可。就這樣,他前前後後苦讀了九年,曾讀到嘔血的地步。他以極大的熱誠,刻苦研讀孔孟經典、史書史籍,也廣泛地博覽諸子百家、左史莊騷、唐詩宋詞、小說傳奇、醫書藥典、佛經道藏等等。九年下來,他已經成為博學之士,可以同當時任何有學問大家名號的大臣、詩人、高僧對話。這位入主中原的異族皇帝,對中原漢族的傳統文化的理解和熱愛,遠遠超過了漢家正統大明朝的所有昏庸無能的萬歲爺們。

  從統治了中國歷史兩千年的儒家學說中,他找到的是全然不同的治國之路。這些學說告訴他一個最淺顯的道理:得人心者得天下,失人心者失天下;最高統治者必須行王道、施仁政,才能長治久安;民族高壓政策和軍事征服手段,顯然是不能得占全國人口絕大多數的漢人之心的。

  他的另一條出路,要到內院大學士們那裡去尋找。

  順治九年(公元1652年)除夕之夜,福臨開了清朝建國以來從未有過的先例,在中和殿宴請內大臣、大學士、漢尚書,還特別賜給漢大學士洪承疇、陳名夏、陳之遴,漢尚書高爾儼、胡世安、金之俊、李化熙、張鳳翔等人鑲貂皮朝服各一襲,稱他們「皆朕倚任大臣」,囑望他們潔己奉公,作屬員的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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