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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皇太極一上臺,就提出了「治國之要,莫先安民」。他分析民不安的原因是「漢民每被侵擾」,以及興築勞役妨礙農務等。他強調滿漢一體,在對待逃亡問題上、在進行編戶計丁授田的時候,他實行了寬鬆的措施,使大量漢民擺脫了農奴身份,取得自由民的地位。這不但緩和了滿漢矛盾,更解放了生產力,對後金的經濟發展起了決定性的作用。

  皇太極更廣羅漢族人才,優禮漢官,敢於重用那些確有安邦治國之才的漢臣,最著名的就是範文程。範文程在努爾哈赤時期只不過是個點綴,養而不用,用而不重用,到天命後期,更是備受冷落和歧視。皇太極知人善任,很快就把範文程推上軍機要臣的位置,言聽計從;範文程也因此而感戴、而奮發,竭盡忠誠,發揮了他卓越的才幹,成為清朝開國的一代名臣。

  天聰三年(公元1629年),皇太極第一次、也是女真族建國以來的第一次開科取士。這是完完全全從中原歷代王朝照搬過來的網羅人才的手段。而取士的對象,竟是當年努爾哈赤進入遼沈地區屠盡儒生時僥倖脫逃、被編為莊丁給滿人為奴的三百名漢族生員,從中錄取了二百人。此後,每隔四五年,繼續開科,吸收了大批漢族知識分子充實進國家各級行政機構。此舉不僅把一大批漢族知識分子從被奴役的地位中解放出來,也在政治上贏得了漢族百姓的感戴和擁護。

  在第一件事的基礎上,皇太極開辦的第二件事,就是初創國家體制和制度。

  他即位不久,就在汗王手下破天荒地開設了一個文館。文館的職能,一是翻譯漢文典籍,一是記注本朝政事,並處理所有往來書信及臣下奏章,還參與議政。這又是後金國的第一次。文館表面上是個辦事機構,實際上是皇太極進行改革的諮詢處,隨著皇太極推行的調整與改革的深入,它越來越具備綜理國事的功能,成為國家內閣的雛形。引人注目的是,文館裡當值的大臣有很多漢官,範文程、寧完我、鮑承先、高鴻中是其中最著名的。

  天聰五年(公元1631年),皇太極接受文館中範文程、寧完我、鮑承先等漢族章京們的聯名疏請,仿照明制,設立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各由一名貝勒總理部務,六部與汗王之間,以文館為樞紐,各負其責,紛繁雜亂的國家事務也就漸漸理順了。

  比較努爾哈赤所建立的後金政權,汗王之下,只有五個議政大臣、十個理事官,幾乎談不上什麼國家機構,實在是很簡陋很原始的。

  此後,隨著後金的不斷發展強大,國家機構也隨著急遽膨脹。五年後,文館改為內三院,即內國史院、內秘書院、內弘文院,設大學士和學士等官;又停了貝勒掌六部,把貝勒等皇親貴族置於國家機構之外,皇太極獨主政務;最後,管監察的都察院和管蒙古事務的理藩院成立,完成了三院八衙門這一套比較完整的國家機構。

  可以看到,皇太極的改革調整是有限度的。他沒有從根本上除舊立新,而是對舊制度加以限制,再另立新制度與之平行,分享其權力。如八旗制度與八衙門並存、議政王貝勒大臣會議之外又設內三院。這是由當時的客觀條件造成的。在強敵環伺而國勢不穩的情況下,滿洲社會能夠承受這種漸進式的改革而沒有發生大的分裂和內戰,應該說是皇太極的極大成功,充分展示了他的明智和遠見。

  不過,滿洲社會想要進一步發展經濟,提高生產力,就必須更快地脫離氏族奴隸制社會的束縛,儘快地完成封建化過程。表現在國家政權方面,就是必須放棄努爾哈赤晚年所制定的八旗旗主聯合共同主政、社會財富也由他們平均分配的體制。事實上,這種氏族社會軍事民主合議制,已經嚴重地阻礙著後金的前進:事權不一,各吹各的號,各唱各的調,沒有集中統一的領導,在政治上、經濟上和軍事外交上都會陷於被動和混亂。

  皇太極謹慎地,但又是堅決地開始了集權的努力。

  皇太極雖然登上汗位,但從登基那天開始,便一直實行著四大貝勒並坐大政殿同受群臣朝賀的形式,而且還按月分值,國中一切政務,都由值月貝勒掌管,成了輪流執政。三大貝勒以汗兄自居,擁功自傲,在皇太極繼位後,都或多或少地有謀逆及藐視汗王的表現。無論對國家還是對汗王本人,這都是不能不解決的問題。

  皇太極極力籠絡優待四小貝勒,尤其是擁有兩白旗的多爾袞、多鐸兄弟,以增強與三大貝勒抗衡的力量。

  皇太極長期保持著對三位兄長的謙恭和禮敬,長期維持與三位兄長並坐受朝賀的禦殿之禮,但是,在他即位後的第二個月,便向每旗派設了一名掌管旗務大臣,有參與國政的權力,有稽察旗內一切事務的權力,直接向汗王負責。

  不久,又擴大了議政會議的範圍,所有貝勒都參與議政,每旗再增派三名議政大臣,打破了八旗旗主獨享的對國政的控制權。

  天聰三年(公元1629年)以政事煩雜、不應使兄長過於勞累為理由,免去三大貝勒按月分掌國事的舊例,而以諸小貝勒代理值月當班。

  兄弟並坐南面受朝賀的形式,竟維持了差不多六年!這對雄心勃勃、胸懷大志的皇太極來說,實在是一種痛苦的磨礪、意志的考驗。

  皇太極就是皇太極,不是別人。他沉著冷靜,聰睿而又堅韌,善於等待時機。一旦時機出現,他就會毫不猶豫地緊緊抓住,抓住不放,並極力使這時機得到最充分的利用,一點兒也不浪費。

  第一個時機出現在天聰四年(公元1630年),第一個撞上網來的是二大貝勒阿敏。

  阿敏是舒爾哈齊的二子、努爾哈赤的親侄、皇太極的堂兄。當初舒爾哈齊企圖擁兵自立,移居黑扯木時,阿敏也是慫恿者和追隨者。努爾哈赤一怒之下殺掉舒爾哈齊的長子和三子、囚禁舒爾哈齊之後,還要殺阿敏,由於代善和皇太極諸兄弟極力講情才得活命。在後來的統一女真的戰爭中,阿敏英勇作戰,竭力表現,終於獲得努爾哈赤的諒解。也出於對舒爾哈齊之死的歉疚,在後金立國的時候,努爾哈赤任命阿敏為四大貝勒中之二貝勒,獲得很大權勢。

  但阿敏內心深處,對皇太極父子積怨已久,皇太極繼位前後,不時有所流露。

  在皇太極繼位之際,阿敏就曾以「出居外藩」作為擁立條件,被皇太極否定。

  天聰元年,阿敏受命入侵朝鮮,朝鮮國王已經遣使請和,達到了皇太極的戰略意圖,阿敏卻執意進兵,被同行的岳托和阿敏之弟濟爾哈朗阻止。他又提出:自己早就羡慕明朝皇帝及朝鮮國王的城郭宮殿,想要在這裡屯田耕種長駐,並拉攏同舒爾哈齊一樣獲罪而死的褚英之子杜度一同留下,顯然是想組成與皇太極父子對立的聯盟,實現「出居外藩」自立王國的打算。因遭到嶽托、濟爾哈朗、杜度這些一直堅決擁戴皇太極的年輕貝勒們的激烈反對,阿敏的企圖才再次落空。

  阿敏經常違背皇太極的旨意,在駐防地域、家族婚嫁甚至與蒙古結盟這樣重大的事情上與皇太極唱反調;還經常在大庭廣眾之下口出怨言,含沙射影地攻擊皇太極;並借說夢,宣傳自己有黃蛇護身,暗示自己是真命天子,其居心叵測,皇太極豈能不知。

  天聰三年(公元1629年)十月,皇太極親率大軍伐明,阿敏留守瀋陽。後金八旗軍勢不可擋,殺進關去,奪得明朝的京東四鎮——灤州、永平、遷安、遵化。這一空前勝利,使皇太極雄心勃勃地制定了內外夾攻山海關,而後向關內迅速推進的計劃。後金上下為之歡欣鼓舞,而阿敏對此表現冷淡,無論在皇太極出征期間還是班師回瀋陽,他都沒有一句恭請聖安的話;倒是向提前返回瀋陽的嶽托、豪格兩貝勒大擺架子,自己居中盤坐,要他們遙拜一次,近前複拜一次,儼然國君。

  次年三月,阿敏受命替換濟爾哈朗守永平,以大貝勒的身份,統轄京東四鎮的後金兵馬。不到三個月,四鎮盡失,阿敏不僅在失地前就大肆殺降,撤退時,又將永平、遷安的官民屠盡。六月,失地屠民的阿敏回到瀋陽。憤怒的皇太極不准阿敏及敗歸的諸將入城,嚴厲斥責指揮失誤,敗壞大局,並因屠民而留下無窮後患。到這時候,妄自尊大的阿敏也不得不服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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