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淩力 > 傾城傾國 | 上頁 下頁 | |
五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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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索赫揚古高叫一聲,「差一點就成事了……唉,運氣不好……算了,算了!」 孫元化正要示意耿仲明把索赫揚古帶走,耿仲明卻不在廳上。孔有德小聲稟道:「皮島送來緊急軍情,他去接收,少時就回來。」 那邊呂烈在張可大耳邊說了句什麼,張可大點點頭,立刻大聲發問:「你方才一上堂,為何就認得出孫巡撫?」 「臨行時,汗王親口交待,說孫巡撫相貌不凡,鳳眼斜挑,雙眉入鬢,一臉書卷氣……」 「你們汗王難道會過孫巡撫?」張可大此問口氣平淡,原是順理成章,孫元化聽來卻十分險惡,驚得頭皮一陣發麻,生怕背上難以洗刷的嫌疑。 「汗王說,只見過面,不曾說過話。」 孫元化急忙追問:「難道你們汗王來過登州?」 「來沒來過,非我等奴輩所知。但汗王對孫巡撫極是讚賞,說南朝督撫中,只佩服袁督師與孫撫帥二人!」 孫元化不禁暗暗咬牙:如今朝廷上下、萬民百姓,人人唾駡袁崇煥賣國賊,此話豈不是又在給自己增添不祥?前有強敵,後有朝廷猜疑,同列排擠,前後作戰、左右應付,雖智殫力竭,也難周全!他只能千謹慎萬小心,連忙說道: 「我看你也是個錚錚漢子,若肯歸順我朝,必得重用!」 「歸順你們南朝?哈!那劉愛塔兄弟不知好歹,非投南朝不可,得了什麼好?家破人亡!若留在我國,前程無量!」 他說的是實情,眾人都覺得臉上掛不住,總兵大人紅頭漲腦地大喝:「斬!推出去斬!」 索赫揚古不等人推,扭身就大步出廳,走到門口,忽轉身,氣昂昂地笑道:「聽我一句勸:你們朝廷極是無道,好不容易出了個大忠臣袁督師,還叫你們那小皇帝給殺了,足見氣數已盡!我們汗王是真龍,你們都該識時務知天命,歸順我們大金才對!」 孫元化冷冷地說:「我若背主投敵,你還敬我是忠臣嗎?」他一揮手,侍衛把面現惶惑之色的索赫揚古推出去了。 廳內又出現片刻寂靜。孫元化為這一場審訊心緒激蕩難平,好半天才感慨道:「如此頑劣,少見!」 耿仲明匆匆進廳,才要有所稟告,孫元化只當為索赫揚古的事,皺眉道:「不必多說,按張總兵將令斬了就是。」 「稟帥爺,是皮島黃爺的告急文書!」耿仲明趕快呈上。 孫元化拆封,皮島總兵黃龍稟告:金國派兵一萬五千餘人往朝鮮借船,將入襲皮島、旅順等處,乞大帥立派援兵。孫元化把告急文書遞給張可大時,竟喜上眉梢,掩不住躍躍欲試的興奮: 「好哇,終於來了!正好一試鋒刃!如今我們新造的炮船足以陳兵海上,邀擊敵船,水戰定能成功!」 張可大詫異地看看孫元化,臉上掠過一絲陰雲,又掩飾地低頭去讀函件。孫元化已經窺見,預感到要有為難。 張可大並不抬頭:「理當救援。只是風向不利。」 「四五日內風向便可轉南。」孫元化眉宇間一團英氣,眼睛閃亮,「我意張總兵掛先鋒印,率登州水師五營在前……」 張可大沉吟著,皺起了眉頭:「這……」 孫元化立起身笑道:「觀甫,我們到廂房去坐,喝茶吃點心,這半日實在是又渴又餓了!」 半個時辰後,孫巡撫送張總兵出府。屬官們不知他倆談了些什麼,但可以看出心緒都不佳。張總兵拜辭時說:「卑職肺腑之言望大人三思。」孫巡撫只點點頭而已。 回到廂房,孫元化坐在案邊,一手托頤,一手輕輕敲著茶碗蓋只管默想,似笑非笑,表情透著古怪。 「初陽,他怯戰了?」張燾問,在私下場合,他總以好友身份相待。 孫元化搖頭。張可大不怯戰。他是一員良將。但他拒絕海戰中使用大炮,今天頭一回態度激烈地、有條有理地闡述了他反對的道理。 他說:「堂堂天朝,精通火器,能得先臣戚繼光真傳的,也有的是,何必外夷來教演?仗夷器為水戰先鋒,招夷兵助陣殺敵,縱然得勝,豈不惹人恥笑?我輩世代軍職,實無顏面對我百姓,對我祖先……」 他說:「紅夷大炮固然殲敵多,但我用以制人,人奪得也可用以制我。若海戰有失,落入韃兵之手,轉而以紅夷大炮攻我,豈不為禍更烈?……」 還有一層他沒直說,但孫元化能體味到:金國眼紅於登州城防的紅夷大炮及銃規瞄準鏡之類的炮具,必定反復設法爭奪盜取,他這個坐鎮登州的登州鎮總兵,從此多事,將不得安寧了。 至於掛先鋒印,張可大說得清楚:昨夜炸炮之慘,登州軍民如遭一劫,各營官兵均惶懼不安,深恐用這大炮未殺敵而先自傷。若在先鋒水師船上架裝大炮,人心恐慌,士氣不揚,絕難取勝。所以他出任先鋒責無旁貸,但不能用紅夷大炮。 孫元化能說什麼呢?再仔細說明紅夷大炮與戚少保所習火器大不相同,必須格外教習嗎?再告訴他只要鑄造炮身冶煉鐵汁不留砂眼,炸膛事件就可以避免嗎?看他義正辭嚴,一派磊落,全然是一副犯顏直諫的莊重神態,孫元化什麼也沒有說,只苦笑著送客。 是啊,他只想著千方百計地打勝仗,收復失地,而朝廷上下的大多數人把體面看得比勝負重要得多!他所爭的在目的,他們斤斤計較的是手段……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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