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淩力 > 暮鼓晨鐘·少年康熙 | 上頁 下頁 | |
五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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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仿佛沒有注意索尼在說什麼,而專心於自己的思索:"王宏祚近日守制期滿還朝,就任刑部尚書,但此人久在戶部,曾修《賦役全書》,勞績卓著,還應令管戶部。現任戶部尚書杜立德,可補魏裔介之缺為吏部尚書。刑部尚書一職,左都禦史龔鼎孳最是佳選。至於龔鼎孳所遺之缺,可著郝維納補進……" 索尼聽著,冷汗涔涔。自他輔政以後,太皇太后從來不曾如今日這樣出面干預政事。但一聽她的聲氣,索尼就明白了,她從來就不曾真正"不預外事"。朝廷內外的人和事,她全都了若指掌、成局在胸。這根本不是他一向以為的那個坐享晚年之福的老祖母,她仍然和三十年前、二十年前一樣,內秉風雷之氣、外持靜怡之容,一位傑出的女人! 太皇太后裝做沒看到索尼惴惴不安的神色,嫣然一笑,頗不像個五十來歲的老婦人:"我今日有些逾分了吧?本不該說東道西、干預輔政事務。不過我每每閑來無事,也常常算計著朝中升遷轉黜……你是三朝元老、顧命大臣,與旁人不同,我才說給你聽,你盡可以審時度勢,任意取捨,不要當做懿旨,也不必告訴別人。你看呢?" 這是在對"自己人"說話,親切平等,滿懷好意,當然也極其巧妙。忠心耿耿的大管家索尼,是決不敢也決不肯對主人的指令"任意取捨"的。他只覺得感激莫名,老眼裡竟閃動著淚花,說不出話。 太皇太后卻不容他喘息,更加隨和地笑道:"還有一件,更是皇家的私事了。孔格格年過二十,額駙孫延齡進京也不少日子了。我想在東華門外另賜一所定南王府,早日給他們完婚,你瞧合適嗎?……要是合適,就命禮部、內務府辦理起來。你的夫人是全福人,請她來做迎親太太,好不好?吉日嘛,由我來定。" 哪裡還像主子對奴才?簡直是在跟老親家敘家常。索尼除了不住點頭,只會反復說:"老佛爺恩重如山,奴才實不敢當!……"好像別的話他全都忘記了。 索尼告辭出宮時,太皇太后又笑道:"我不能白白請你夫人做迎親太太呀。知道你性愛月桂,正巧有人貢來四盆晚月桂,香氣怪濃的,就都給你吧。再有……來,拿禮盒過來!" 八名輕俏的宮女從側間出來了。前面四個捧著四大盤宮中細點,後面四個每人托著一個精緻的紫檀木匣子。太皇太后笑道:"送給你們老夫婦倆。禮輕意重,勿嫌菲薄。" 紫檀匣子打開了:兩襲珍貴的紫貂長袍,兩匣光彩奪目的大粒珍珠!怎麼能估出這些物品的價值?那耀眼的光澤直透進索尼的心。他跪下了,極其感激地說:"奴才便是粉身碎骨,也難報皇家的世代恩寵啊!……"低頭叩拜時,他的淚珠滾到繡了仙鶴朝陽的補褂上,忍不住嗚咽起來…… 第一次聽政,玄燁大開眼界,心情也很複雜:驚異祖母的精明睿智,感歎索尼的忠誠實心;既為自己這天子的至尊至貴地位自豪和得意,又為複雜的朝政、弄不清的無數大小官員大小衙門而發愁。當祖母問他覺得怎樣時,他由衷地長歎一聲說:"唉,可真不容易啊!"他那蹙眉皺額的小大人神氣,把太皇太后逗笑了。 他畢竟是個孩子,不會想到太皇太后這次預政不僅是調整寬猛張弛,而且在遏止輔臣擅政的苗頭,甚至會影響他所關心的湯若望案的進展。他的心思已迫不及待地轉向另一件大事,緊張地問: "老祖宗,四貞姑姑要出嫁了?我還能見著她嗎?" "她的王府就在東華門外,時時可以進宮。" "那就好了,"玄燁松了口氣,"月妹妹最怕四貞姑姑一去不回,那她會哭壞的。老祖宗,我去對月妹妹講!" 這時小太監來稟:皇太后姐妹和幾位先皇妃嬪來請安。太皇太后便對玄燁說: "好,小冰月肯聽你的話。呆坐了許久,你也拘得難受,找冰月玩去吧!" "是。……老祖宗,四貞姑姑知道她要出嫁嗎?" "知道的。她傷風了,在屋裡歇著,你不要拿這事去逗她,她要害羞的。" "她為什麼要害羞?" "小孩子家,不要管這許多閒事,快去吧!" 聽得院裡一片花盆高底鞋"呱嗒"響,玄燁一溜煙跑出左配殿,省得遇上那許多皇額娘,一個個地請安,得費多少工夫!再說,他有好些感想得趕緊去告訴冰月哩! 去寢宮,正路過孔四貞在慈甯宮裡的住處。玄燁一腳踏進去。屋裡的隨侍宮女一個都不在,孔四貞嬌慵地擁被坐在炕上,以手支頤,斜倚著靠枕,平日粉紅細潤的面容有些蒼白,眼圈發烏,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在養神。 玄燁停步炕前,癡癡地望著她,也不知自己在想什麼,只聽得呼吸之聲和那只西洋鐘在"滴答滴答"響;只覺得胸臆間有一團熱、有一團酸楚。 孔四貞漆黑的頭髮綰了個家常髻,髻上簪著的那支鳳頭球墜金釵因她斜倚的姿勢在慢慢向下墜溜。玄燁一個箭步跳上炕,在金釵落地前的一刹那接住了它。 四貞睜開眼:"咦,你怎麼來這兒?今兒不是聽政嗎?" 玄燁細心地把金釵重又插回四貞髮髻,回答說:"才剛聽完了。姑姑,就你一個人?下人們呢?" "我心裡發煩,全打發出去了。" "可是你病了呀!"玄燁攬著四貞的頸子,仔細看她的臉,"看你,鼻尖紅了,眼圈黑了,眼睛淚汪汪的……" "沒事兒,一點兒小傷風,兩天就過去了。" "你是不是不想出嫁,不想離開我們,心裡難過?" 四貞一怔,望著玄燁孩子氣的面容,輕輕歎了口氣,沒有回答。 "老祖宗也真奇怪,早不嫁女晚不嫁女,怎麼偏偏挑中了這個節骨眼兒!"玄燁順口一說,意在安慰四貞。 "什麼節骨眼兒?" "湯若望天算案不是正在審嗎?" 四貞微微一笑:"老祖宗說不定就成心挑的這節骨眼兒呢!" "啊?"玄燁一愣,張了張嘴,心裡飛快地算計:湯若望必定被認為有罪,案子即將由吏、禮二部轉往刑部,而刑部……剛才老祖宗那一大片升遷補轉,最終是把龔鼎孳轉到了刑部尚書任上!而龔鼎孳跟湯若望可是幾十年的老交情啊!況且六部中只有刑部的漢尚書最能說得上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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