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淩力 > 暮鼓晨鐘·少年康熙 | 上頁 下頁 | |
六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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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我明白啦!"玄燁眼睛裡倏地閃出亮晶晶的星光,得意洋洋地笑道:"公主下嫁,旬日喜慶中停審停殺,保定天算案移交刑部日,龔鼎孳已然到任!對不對?" 孔四貞驚喜地撫摩著玄燁的小臉,贊道:"好高的悟性!真不愧先皇之子!" 玄燁越發得意:"別看老祖宗不動聲色,原來心裡還是向著湯若望!我還以為……"他縮住沒說,心裡卻為消除了對祖母的不滿而輕鬆。 "這也未必。"四貞又給他潑冷水,"湯若望在外面對朝政說三道四,原本令老祖宗不高興,若果真以邪法妖術危害國家,老祖宗決不會徇私寬貸。但是得顧及先皇聲望、皇家體面,不能過分,更不宜鬧得滿城風雨。" "哦……" "你看老祖宗這一番佈置,舉重若輕,不著痕跡,有多麼巧!為政精到,常人是萬萬不能及的。" "對!對!棋中高手,就是走一步瞧三步……" "老祖宗可是棋聖,早瞧出去十步百步了!皇上你呀,可得用心學著點兒!" "那當然!……你這麼明白,也是個極聰明的了!我和冰月可捨不得你出嫁走了呢!"玄燁索性像小時候那樣,坐在四貞腿上,把腦袋倚在四貞暖融融的胸前,"老祖宗說你出嫁了也能見著,可到底跟從前不一樣,是不是?" 四貞像哄嬰孩睡覺似的輕輕拍著玄燁的肩背,低聲說:"有什麼法子?女孩兒再尊貴也得出嫁,捨不得也要舍,難道一輩子守在娘家當養老閨女?——又不是親娘家,額娘但凡親熱些寵愛些,就有聽不完的閒言碎語!" 玄燁猛然抬起頭:"姑姑,我有個法子。這回你就別嫁了。再等幾年,我長大親政,選後妃的時候把你也選上,咱們不就能長久聚在一塊兒啦?" 四貞"撲哧"一笑:"胡說什麼,我是你姑姑啊!" "那有什麼!又不是親的,跟嫂子嬸子也一樣。" "是啊,你們滿洲不講究,我們漢家可忌諱這個。" "哦,姑姑是漢人……"玄燁並非不知道,但一向不在意,此刻突然發現,原來差異竟如此之大。 "再說,我比你大十三歲,怎麼能做你的妃子?" "對了,我是聽人說過,我父皇原要納姑姑為妃的……" 四貞心頭一酸,閉了眼,仍然輕輕拍著玄燁:"過去的事,說它做什麼!但老祖宗、先皇帝、先端敬皇后,還有你和冰月待我的恩情,我到死也不會忘記……" "那,姑姑,你一輩子不忘記我,一輩子跟我好,對嗎?" "對,一輩子。可你得當個好皇上。" 玄燁跳起身,站在炕上,雙目熠熠生光:"說定了,誰也不反悔!來,擊掌!" 玄燁與四貞很響亮地"啪啪啪"對擊三掌,一起笑了。 四貞從炕桌上取兩貼膏藥往太陽穴貼,說是治傷風頭痛。玄燁靈機一動,把膏藥塗在剪成小圓的紅綾上,親手貼在四貞眉間印堂,說也治頭痛。貼罷,左右端詳,開心地笑道:"姑姑,你這一貼,可真像觀音大士啦!" 四貞攬鏡照照,果然嫵媚動人。見玄燁又在剪紅綾塗膏藥,四貞笑道:"我已經夠了,你又弄它做什麼?" 玄燁包好膏藥:"月妹妹昨兒也嚷頭痛,去給她貼!" 他連蹦帶跳跑得飛快。繞過正殿,遠遠看見寢殿廊下蹲著幾個宮女,其中似有人抬頭瞧了他一眼,他心上一"哆嗦",想起了自己的身份,猛不丁立住腳,長長地吐了口氣,按照肩平步正挺胸揚頭的規矩,端莊嚴肅地走上寢宮月臺,那幾名宮女已在階前跪迎了。 "你們在做什麼?"他大人似的擰著眉頭問。 "稟萬歲爺,奴才們在……在抓子兒、扔沙包兒。"回答參差不齊,但很恭敬。這些十七八歲的女孩兒,服侍太皇太后兩三年了,雖不是花容月貌,也都溫柔可愛。 "你們玩吧!"他揮揮手,目不斜視地邁步進了寢宮。 冰月的看媽在西次間門口打瞌睡,一溜五間相通的正間、次間、梢間,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處處飄浮著若有似無的甜香。廊下宮女們抓子兒時的輕悄低語打窗口溜進一星半點的,使他一下子想到那句古詩:"鳥鳴山更幽。"他不捨得打破這美妙的寧謐,踮著腳跟輕輕走進西次間。 哦,冰月在南窗下大炕上睡著了。自上個月她的住處漏雨修繕以來,她一直住在太皇太后寢宮。 他猶豫片刻,退出去,在正間站了一會兒,忽然心血來潮,轉身穿過東次間,一直走進東梢間祖母的臥室。小時候他常來這兒,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被領來這裡的次數越來越少,最近一年,他就不曾進過這間屋。 屋裡靜極了,他只聽到自己的呼吸。溫馨的氣息依然親切熟悉,是他自幼便習慣了的祖母的氣息。他好奇地東張西望,沒有發現和他記憶中不同的地方。還是那八盞精緻鮮豔的宮燈,五光十色的珠掛和燈穗曾引起他多少綺麗的幻覺;還是那碧紗隔扇的臥床,他和冰月、福全曾在這床上床下捉迷藏;還是那座和他差不多高的天然白玉山子,他曾為它潔白中透出的奇妙紋理而驚歎;坐炕炕頭多寶格裡的翡翠花插、瑪瑙碗、水晶杯這些擺設都跟從前一樣。就連炕几上的棋盤和黑白玉琢成的棋子,也是他七歲那年教祖母下圍棋、內務府從太和門故明六庫裡尋出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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